第四十章 局乱 1

第四十章 局乱 1

彭少爷人不见了以后,熙乾公司的大学生员工们察觉到事情不对劲,结合一个多月来的怪异经历,大家私下商量觉得这可能是个骗子公司,等再上班时,他们早早来到,把总经理室团团围住。萧必武却不在,他和谭教授正在商务中心承包商办公室里和对方谈判,要退掉办公室。

至此他们总共只租了三十八天,当初交的预付款是付一押三共四个月押金,按理应该退近十五万元,但负责人态度极为强硬,说只要租期超过一个月就算两个月,租金最多只能退十万元。负责人身后站着六个保安,萧必武和谭教授相顾摇了摇头,均感无法可施,无理可讲,无可能讨价还价,只好答应。

等二人坐上电梯往办公室赶时,大学生们正围住何时宝吵吵嚷嚷,只有谢雨绮还在劝大家冷静。面对大学生们愤怒的质问,何时宝依然思路清晰,以他特有的慢节奏有条不紊回答问题。

“实习期早就过了,什么时候发工资?”

“这是个复杂的问题,第一,需要时间嘛,要等时机成熟嘛;第二,要相信公司高层嘛,我们是有能力给你们发工资的;第三,大家先把争议搁置一下,不管怎么样,工作为重,大家回去坐到电脑前嘛,和为贵,息事宁人为贵。”

他的目光朝向提问的大学生,镇定自若,说到一二三点时,情不自禁伸出手比划,还摆出“兰花指”造型来。

“今天再不发工资,你们就是骗子!”

何时宝抚着脸颊深思,抬头望向天花板。

“并不是我们骗你们的钱,我们也是……”

他们扯住何时宝的衣服,门口突然有人喊了一声:“萧总回来了!”

大学生们:“在哪儿呢?”

门口的大学生:“在电梯口,我看见他露头了,看到我又缩回去了!”

大学生们喊着:“走!别让他跑了!把他的车扣住……”

大学生们涌出去,办公室里一下空了下来,何时宝和谢雨绮这才如释重负。何时宝瞅了瞅自己被扯皱的灰色西服,只有一颗纽扣还可怜巴巴地吊在上面。谢雨绮傻愣在办公室里,然后猛省般地赶紧问何时宝:“何顾问,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不会骗我们吧?”

何时宝亲切地看着谢雨绮。“我愿意重申我的立场,我在发工资的问题上的主张是一贯明确的,”他语重心长地说,“我希望你一定要冷静、克制、忍耐、大度,不要斤斤计较,我希望你多做对公司整体发展有利的事情。”

他说话拖长腔,有时两句之间,甚至两个词之间,要停顿大半天,让谢雨绮纳闷,他到底是发困要睡着了,还是出现老年痴呆症状?人家电影有慢动作,她这回第一次知道,现实中说话还有慢动作的。

楼下萧必武和谭教授被大学生们追赶,出入商务中心的一些白领男女愕然看着他们。谭教授跑的稍慢,一下被他们揪住。萧必武已经一溜烟跑进车库。

“同学们啊!”谭教授被大学生们按住后,痛心疾首地说,“你们是未来的栋梁和希望啊!”

大家本来已经举起拳,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在北复大学讲课的时候曾说过,”他扶扶眼镜,面色冷峻地把一只揪住自己脖领子的手掰开,“年轻人要有远大的理想抱负,在金钱面前不能迷失自己。当年轻人的理想就是挣钱,这个社会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们就是要我们的工资!我们管社会干什么?”

拳头落下去了。

“工资是会发给你们的,但不是我发啊,我也是打工的。”谭教授低头用手架住雨点般的拳头,“同学们,你们是社会的新鲜血液,理应富于理想与追求,成为推动社会进步的新生力量……”

“去你妈的!”

其他几个员工去追萧必武,但后者已经开着本田跑了,没追上。大家急怒之下,撇下眼镜被打歪脸被打肿倒在地上的谭教授,重新上楼。等他们回到办公室,愤怒的情绪使局面接近失控。他们要把会议室里的那些古董宝物搬走抵充工资,但会议室的大门锁着,怎么也撬不开。这时商务中心的保安也都跑来了,厉声问怎么回事。谢雨绮怕出事,苦苦劝了一会儿,大家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坐下来等,一直等到晚上,也没见萧总回来,最后只好约好明天早上再来堵萧总,悻悻地离开了。

但等他们第二天再来的时候,公司的牌匾已经没了,大锁一挂,里面空空荡荡。

“真是个骗子公司。”大家彻底醒悟了。想要报警,可大家没签过正式合同。

他们不知道,昨天半夜萧必武已经悄悄来了趟公司,把所有宝物、牌匾和公司相关物品装车运走,运到了四合院。

这几天满城刮沙尘暴,这个夜晚风声更加凄厉。到了四合院后,萧必武指挥其他几个人把东西放置到各自的房间,然后他去用浑浊的凉水冲了一阵头,在厢房的走廊里坐着抽闷烟,从前天早上直到现在,他几乎没合眼。

同样没怎么合眼的还有余柄魁。

彭少爷失踪后,余柄魁每晚睡眠不过四个小时,但烟是一根接一根、一盒接一盒地抽,不管品牌,烟灰缸中的烟蒂堆成了小山,烟灰越堆越高。房间里弄得烟雾腾腾,待一开门光头红脸探出来,如同妖怪出洞般。当他穿宽松的蓝短裤、皮凉鞋、拿着香烟走进院子里时,人们多半都不愿搭理他。

他脸上一副焦虑模样,其他人也皆是束手无策。本来众人把局已经设好,只等龙珺妍前来,现在不但她没等到,连彭少爷也跑了。大家一下午围坐在院里,弥漫着散伙气氛,但又觉得就这么散伙不是回事。大伙儿各有各的心思,但也可说各人都是一样的打算,就是觉得此事不能如此罢休。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谁也不先开口说话,有的愁眉苦脸,有的焦躁丧气,只有顾风麟和甄法师面色依旧平静。

余柄魁从裤袋里掏出一个贴着裸女图的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率先开了口:

“当初我怎么就信了姓彭的那些荒诞不经的鬼话?”他悠悠地吐了口烟,“到头来枉自破费了不少钱财。他奶奶的,若还是执迷不悟,那真是活该了。”

谭教授脸上贴着药膏,脸色憔悴,他语气沉重地说当初他拒领绿卡,毅然辞谢了美国舒适的生活,不远万里,风尘仆仆地赶回人才匮乏的家乡,准备把睿智的头脑和火热的青春奉献给夺取全面建设小康社会新胜利的大浪潮中,可昨天那些大学生像揪住骗子一样地当街揍他。一盆盆污水和凉水当头淋下,浇灭了这个年轻、单纯的爱国学者的满腔热情。

他声音发颤:“这个社会怎么了?现在的人都怎么了?”

大家纷纷摇头叹息,萧必武眼见到众人愤愤的模样,心想:“若我让大家就这此散伙,他们肯定在当初投入资金上纠缠不休,还要怪罪我头上。不如先稳住他们,让他们自己把钱慢慢使掉,最后无话可说。”于是沉声说:“现在大家既然住在这里,不如多住些天,另觅买主,把手头的宝物出手卖掉,挽回损失,也算不虚此行。我当初听信彭少爷一面之词,把大伙叫来,局面变成这样,实在愧对大伙,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必事必躬亲,以表歉意。”

众人本来确有责怪萧必武之意,特别是谭教授怨他昨天跑掉,但听他说的诚恳,心想现在看情形也只能如此。

余柄魁却道:“那个姓彭的狗杂种别让我再见到他,见到我把丫脑袋揪下来。”接着一连串骂,半晌不绝。

甄法师双手合十:“善哉善哉。小僧早已识出彭施主虽皮囊俊朗,世智辩聪,但实则却为邪气所凝,慧根尚浅,因龙小姐一事已堕入魔障。南无阿弥铊佛,现为末法时代,邪人横行,今后各位还要明辨了。”

大家不禁心想,你既早看出来为何不早说,现在提醒我们有个屁用。要说堕入魔障,似乎自己更是贪嗔痴慢疑一样不缺,一番图谋已成春梦,这和尚自己没掏一分钱,毫无损失,此时说出这番话,倒颇有讽刺意味。

大家又恼又惭愧,突然听余柄魁又开始骂起彭少爷,到后来越骂越狠毒,尽是市井秽语,肮脏龌龊,匪夷所思,简直是心中积蓄了满腔怨愤,非发不可。

这时小池子乐滋滋地从院外回来。见众人围坐在院中,他蹑手蹑脚过来把一个东西放在桌上。大家心情极差,斜眼看去,只见那是个石雕。

“各位大哥,这是我今天在什刹海旧货铺上捡来的一个大漏。”小池子神神秘秘地压低声说,“那个摊商也真是吃素的,一个唐代的双人舞石像,开口要价三万,可我兜里只带了两千,他一时糊涂,竟然也就卖给我了。他旁边的一个女摊主直夸我眼力好,她悄悄把我拽到一边告诉我,这个是唐代的真东西,我今天可捡个大漏,占了大便宜!”

大家的脸色都变了。桌上那两个石头小人抱在一起,形态质朴。

“可是我太高兴,忘了问这个石像的名称是什么,嗯,你们看这两个小人明显一男一女,隐隐有神仙气质,看上去好像是牛郎织女啊,”小池子愣愣地呆看着石像,“可是再仔细看看,不对,织女的脸怎么会这么肥胖?难道竟是杨贵妃?”他苦苦想了一会儿,“难道,难道是李太白和杨贵妃跳双人舞的石像?那也太有历史价值了。等龙小姐来,把这个石像和匕首一起卖给她。”

大家彼此望望,均觉极为烦恼,有的心中还想,这小池子无知无识,李太白和杨贵妃怎么会跳双人舞了?应该是李隆基和杨贵妃才对。

谭教授不耐烦地对小池子说:“你文化素质太低,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小池子眼睛瞪着溜圆:“我被骗了?怎么可能?”

众人齐嘿嘿冷笑看着他。

“所以说你的层次就是低!我堂堂一个大教授,跟你这种人住在一起有失身份,不过我还比较随和。”谭教授心中正愤懑,终于可以斯斯文文地骂人,“我们在这里谈正经事,一些层次极低极差的人就是要来搅局,其实是来出丑,不以为耻。”只见他本来脸色惨白,但经过这通兴奋的文质彬彬的斥骂,已变得满脸通红,心中得意,眼中发出喜悦的神色。

“难道这石像是假的?”小池子尚有些不信。

这时刘诺波进了院子,见到石像后也说是假的。后面孙大爷关大爷李大婶也进了院,他们都围上来,一听说小池子买这个石像花了两千,孙大爷高兴得眼睛眯成了缝,他笑着捋捋胡须说:“你被人骗了,这东西能值五块钱都是多的,你去面馆拿它抵碗面钱人家都不收。”

李大婶拿起石像,端详了半天,乐得合不拢嘴:“我的妈呀,就这破石头还能卖两千?那我家床底下那一堆旧瓦罐还不得卖出一个房子来?”

关大爷手里拄着根棍,房子被拆事件后,他双腿发颤,眼窝深陷,表情更加阴郁,但见到小池子上当被骗,他眼里也不禁露出满意的笑意:“你自己不会明辨是非,现在后悔了吧?你再去找人家也没用,买到假古董就是愿打愿挨,你就认倒霉吧你!”

众人又说了通白白被骗两千块实在冤之类的话,刘诺波皱起眉,觉得这群人的幸灾乐祸太也过分,简直喜形于色。关大爷仰着脸,唾沫星子横飞,竟是越说越得意。刘诺波乜斜着眼睨他:“您老房子正被人拆着呢,就别操心别人了吧,跟拆迁办就赔偿问题谈好价格了吗?”关大爷一下被噎得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半响他才嘿嘿冷笑:“我长在京城,家业凋零、金银散尽、死里逃生、分明报应、欠命还钱的看得多了,这里上演了多少骤贵骤贱、暴富暴贫的场面,有多少改朝换代、天翻地覆的景象,什么样的葱郁繁华、腥风血雨我没见过?爷们我抗得住!”

小池子闷闷不乐地思索着,这时赵汉俊、宋黄白、翠翠陆续回来,四合院里的热闹气氛渐浓。

大家正七嘴八舌议论小池子受骗之事,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

“他今天虽然被骗了,但只是损失区区两千块而已,若他汲取教训,日后未必不会成为一个古董投资大师。”

众人愕然,说话之人正是顾风麟。他目光森冷,慨然道:

“王朝兴旺之时本应百业皆兴,士农工商各安其业,但无奈税赋重物价贵治道差,人皆奔投机而去。”这番话说的众人纷纷点头,只听他继续道,“古董投机玄机甚多,而以世人之愚昧,肉眼凡胎难辨真假,但若真捡到大漏,实可获巨利。本道修行多年,已跳出尘俗,不为假象扰乱清净本性。”说着他转向小池子,“待贫道授你窥天地之秘法,开启天灵,你可炼成火眼金睛,古董真假一看便知,今后投资无往不利。”

小池子一听,立刻跪倒就拜。

众人面面相觑,只见顾风麟目光含笑,受之不却,转头对众人说:“贫道行走江湖四十载,炼精化气之余,倒也在民间觅到了几样真东西,不知大家有兴趣一观否?”

众人心中一动,原来这个道士也有古董。萧必武、余柄魁、谭教授等人互望一眼,登时明白,他是要向人兜售宝物了。他们见刘诺波孙大爷等人进了屋,也就挤在门口观瞧,心想接下来不知会怎样。

顾风麟的徒弟豹儿正在屋里盘腿坐着打瞌,他对面一个被蓝布盖着的柜子。顾风麟喝醒他,他翻着白眼,茫然不知所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向诸位贵人展示宝物。”豹儿拍了一下脑袋,脸上出现恍然大悟般的表情。他的胳膊真长,一伸就把对面柜子上的蓝布扽了下来。

柜子上摆着马踏红莲和宝镜,旁边还摞着几叠陈旧的手抄文本,上面写的全是篆体,奇形怪字,甚显古奥。顾风麟把它们的来历说了一番。那些手抄文本当时没有呈给彭少爷看,连萧必武等人也是初次听顾风麟解释,据顾风麟介绍乃是元代《玄都宝藏》原本三卷。众人默默看了一会儿,脸上既无激动之色,也无惊讶之意。萧必武和余柄魁等人心想孙大爷关大爷李大婶等人虽没有什么学识,但警惕性很强。这里自古就是一座等级制度森严的皇城,压抑残酷的恶劣环境使老百姓的心机深刻到了通幽入微的地步,什么都不信,老百姓都成了老不信,想让他们相信眼前这些东西是汉代元代明代的真品,实在太也困难。

顾风麟见众人显是不信,也不动声色,走出房来。大家回过身,突然见院里桌旁坐着一个人,梳着大蚌头,低头吃东西,正是丁良汉。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进了院子。

丁良汉抬头看了看众人,说:“诸位好啊。”然后继续吃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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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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