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三章 少年
九里撑着手肘,看着卧在床上的俊美少年,不由得再次看呆了。自从将他湿淋淋的从水里拣出来后,她就无数次看他看的入神了。
说是卧床,但其实就一块平扁扁的木板,上面铺了一床已经褪了色的布垫,少年安静的躺在上面,盖着一席锦被,要不是胸前有微微的起伏,还真像一具尸体。
尸体……九里垂眸,虚握着的右手蜷了蜷,食指敲敲大拇指侧边,决心还是不要让他成为一副冷冰冰的尸体。
“水……”嘶哑的嗓音传来,九里一惊,看向少年。
少年眼皮滑了滑,高挺的鼻梁似乎随着深呼吸微动几下,貌似用力的咽了咽口水,喉结从上而下滑动。九里用刚刚给他灌完药的碗接了一层浅浅的水,他五脏俱损,目前还不能大量进水进食。
“你可能睁开眼?”九里坐在床头,稍抬起少年的头,将水缓缓送了进去,看着少年没有睁开眼的意思,又问道:“若能听见我说话,便回应下。”。
少年的唇慢慢的嗦了嗦,像一块干涸了许久的沙漠,瞬间便把清水都吸光了。
他的唇形也是极好看的,此时微张了张:“能……”还是一如既往的喑哑。
九里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想到他看不见,说道:“那你已经神志清明了,可惜从望崖瀑掉下来,你的身体损伤严重,五脏六腑几乎都被震伤了,又不知被河流冲了多久,水入胸腔,差点溺亡。”
少女的半个手掌贴住他的侧脸,接触之处竟有些发烫,少年微微一动,敏锐的感觉到了虎口处的手茧,竟然是个习武之人。
九里想放下碗,身体一起来,手松了他的头。少年的脑袋咚一声撞到木枕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少年:“……”。
这枕头也太硬了吧?
不对,这是枕头么?
等到若干天后,他才发现这还真不是枕头,而是个凇成木做的方木块,有凝神聚气、养颜安神的功效。
九里看着微微皱眉的少年,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抱歉,我想给你倒点水的。”
少年沉默不语,感受后脑一阵发痛,他想说一声无碍,但每一开口喉咙便像刀割一般剧痛,还是不要说话为妙。
九里又装了一碗水,想着这人脾性还挺大,边喂边解释道:“你目前尚不能大量进水,因为你还要喝药,你的…出恭问题尚不能解决…所以水还是少喝为妙。”
少年差点一口水喷出来,索性灌水不多,他直接咳嗽连连,就咳嗽了三下,仿佛用了全身力气似的。
这里就没有别人在吗?少年内心疑惑,仔细听了听周遭的环境,只能听到鸟啼虫鸣,再无别人之声。
九里看着脸色潮红的少年,仿佛知道了他内心的疑惑,“这谷中,只有我和姨母在。”顿了顿,又道,“你从水里出来时,衣裳…也是我帮你换的。”
少年大骇,脸色红极了,睫毛微微颤抖,好像听到了匪夷所思的消息一般。
九里也有些害羞,轻轻放下碗,抽离了他,连退三步,“我给你煮、煮药去了。”说罢,还用了轻功直接窜出了房门。
少年听见九里磕磕巴巴的声音,倒对她生了好奇。他一醒来,便闻到了浓郁的药香,他还以为自己在哪家府中或是医舍,这少女应该是伺候的丫鬟。
现在看来,自己掉下崖后应是随着瀑布坠入深渊,随后漂流至了某一村庄内,被这平民小女孩救起。
可这里是哪里,为何没能听见其他人声。他所得到的舆图上并未显示望崖下有村庄,且手下煜炀回报时只说望崖下是深不可测的骇谷,瀑布又是何处来的?又该如何从这深谷中爬山回去?
他越想越疼,感觉脑袋全是混沌,又晕晕乎乎睡过去了。
·
九里在灶台上炖好药盅,掩门离开,走入密密浅浅的森林当中。
一条青白相间的小蛇从大树侧窜出,九里蹙眉,直接掏出药侧的匕首,凌空划了一道三字,这条青蛇便摇摇晃晃的在空中坠下,软趴趴的蜷在地上,蛇身已经被划成六道。
“可惜了,本来可以入药的。”九里弯腰探了一下,原来是乌梢蛇,心道自己的功力还是不够深厚,蛇身切口处不够凌厉,这样的伤口怕是会被姨母训斥,她踢了踢落下的黄叶,掩住了蛇的尸体。
她继续往密林深处走去,越走越快,快到洞口时已经使了移形换影,一步三米远。
进了洞口,周遭便变得阴冷干燥许多。
洞口深处放着一道玉质的棺奁,玉身散着莹莹的光,发出冷息,一看便知道十分珍贵。
九里轻移棺奁的宝盖,里面躺着的是一位清秀俊朗的少年,可惜面无血色,近乎无色般苍白。
“昨天未能给大哥请安,请大哥赎罪。”九里靠坐在棺奁旁,杏眼眨啊眨,看着毫无气息的人,缓缓解释道,“前天打水之时,我在溪涧旁看见一位溺水少年,我本不想救他,但是看见他,就好像看见了大哥。”
眼睛逐渐润湿,九里抬头闭眼,晶莹之色一晃而过,睁开眼后只剩清明,她又幽幽补充道,“我也想起了二哥,那少年穿着云纹的锦袍,华贵无比,当年大哥二哥也是如此。”
若是不提二哥,有一天在天上碰到了,也不知醋缸二哥会不会生气。
“那位少年日后醒了,我怕是要一直守着他,可能不能天天来向大哥请安了,请哥哥勿要见怪。”
·
木屋。
少年再次醒来,终于吃力的睁开了眼。
原来是一幢木屋啊…
屋顶颇矮,还缠绕着细细树藤,看多了红砖绿瓦,这样的木屋还挺具清新之气。他用尽力气,稍稍侧头,看见一方红木桌椅,一桌三椅,桌上还摆着一小碗,和一道药蛊。剩下的一张椅子摆在稍远处的巨大柜子下,看来是拿来垫脚的。柜子也是红木制的,和桌椅一样颇有些年份了。柜子七道九格,共六十三个方格,每个方格内都放满了东西,多是瓶瓶罐罐,也有细针火折,还有些蛇身药酒。少年沉思,随后便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他闭上眼睛,打算假寐。
九里急匆匆的将滚烫的药盅端进来,烫的手指发红,她重重的放下药盅,将解救成功的手指贴上耳垂,脚步不由得蹬了几下。
“看来练成铁砂掌也是十分必要的。”少女自言自语,脚步不停。
躺在床上装睡的人心里暗笑,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微微弯了唇,露出一道好看的弧度,又慢慢恢复。
九里脚步一顿,望向床上的人,看见他神色如常,并没有苏醒的迹象,又转头打开了药盅。
少年心里赞叹她的察觉,如此微小的气息波动竟也被她发现了,心里不由得有些羞愧。
九里背对着床,将药盅里的汤药倒入碗中,药味顺着水流倾泻而出,瞬间弥满了整个木屋,倒不难闻,只是有些馥郁了。
他敛住周身气息,睁开眼打量眼前的少女。
看着身高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扎着随意的双丫髻,两颗圆圆滚滚的髮球搭在脑袋上,十分天真可爱。
在京城里,扎双丫髻的大多是丫鬟奴婢之流。
看她发髻简单,单单只用了一条暗红的发带,没有一丝珠翠花钿,素净非常。
露出来的双耳和细脖白皙纤嫩,倒又不像他以前见过的农家少女,她穿着一件朱红色的马甲褂,没有花纹,是寻常街市卖的糙布,针脚也十分粗乱,内搭着洗得发白的袄子,下身穿着同色系的裙衫。背挺肩薄,倒也十分亭亭玉立。虽然朴素,但掩不住身上的年轻朝气。
九里猛地转过身,不知如何速度便覆在了他的床前——
一张白皙精致的脸庞闯入少年眸中。
黑白分明的杏眼水润晶莹,睫毛翘长浓密,一眨一眨的倒是十分惹眼,仿佛能说出话来,惊鸿一瞥后便移不开眼。挺翘的鼻梁却给整张稚嫩的脸添了些英气,底下一张秀美玲珑的樱桃小嘴一张一合:
“你醒了么?”
九里歪头打量少年,果然是个倾国倾城的货色。
俊俏的桃花眼世间难得,堪得上是剑眉星目,再仔细一看,他的眸色稍浅,近乎栗色,再深看下去,宛若星辰。
不能再看下去了,她移开眼神,径直走了过去,手搭上他的额头,测了测热度,见他不出声,手下移又摁了摁他的喉咙。
喉咙上传来的痛感让他回过神来,他合上眼,心道冷静冷静。
他以为在这深郊野林里,不过是个普通小女照顾自己,哪里知道是如此绝色的少女。
虽不过金钗之年却已经如此惹眼,难保再过几年,会惹来多少男子倾心。
又想起她曾经帮自己换除衣裳,他刚安抚下来的心思又炸开来,脸上浮现一丝诡异的红。
“怎的又发热了?”少女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猛地睁开眼,喃喃道:“无碍。”
九里见他眼神清明,虽不像刚刚如此爽快,倒是含了些不明意味。
真是个奇怪之人。
随后看见自己覆在他喉结上的小手,立刻抽回。
心底疑惑,这人不会是介意自己帮他看诊吧,便假装随意解释道:“看诊皆要望闻问切摸,我看你的喉咙如今也无大碍,你活动活动,看四肢是否有反应?”
九里看他神色一变,便知他除了脑袋能动,锁骨以下皆无感觉。
他复杂的看了九里一眼,“无反应。”
九里暗叹一声,但嘴上还是安慰他,“你从高处跌落,虽落至水中,但难免波及内腹,你须得慢慢将养,我会给你针灸按摩,无须担心。”问题不大,但每天都得给他脱光了针灸,还得按摩,真是累啊。
少年神色更加复杂,脸色忽白忽红,倒是让九里看呆了。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九里突然正襟危坐起来,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和她稚嫩的脸十分不搭。
“你说。”少年淡淡出声。
“你是谁,为何会从望崖瀑上跌落?”九里问道。
“我名为陆星…因被人追杀而坠崖,至于怎么掉入瀑布,我也不知。”自称为陆星的少年答道。
“你被人追杀,可是有仇家?”九里转了转黑瞳,打量他一眼。
“他们觊觎我家财产,欲将我这个继承人杀之痛快。”陆星很干脆的回答,倒不像骗人。
“这么说,你并非大罪大恶之人,只是白白的被人觊觎了银子。”九里垂下双眼,双手无意识的绞着,随后抬眼,盯着被褥,“倒是同病相怜之人,我家也是被人觊觎了。”
陆星一愣,看出了九里眼中极重的悲伤神色,缠绵悱恻,令人十分动容,“你是哪家人?待我回去后替你抢回来。”
九里苦笑,摇了摇头,“我无名无姓,你随我姨母都唤我小九吧,”似想起了什么,眉眼才多了一分喜色,“我姨母在闭关练功,还有三十八日才会出关,若我治不好你,还有我神通广大的姨母,你大可放心。”随后,九里便把已经有些凉了的药盅端来,似早晨一样喂他喝下。
“多谢。”陆星喝完药后,见九里用手帕替他擦了擦嘴角,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薄草香味,和京城里那些胭脂水粉的味道十分不同,他无意笑笑,俊俏的样子仿若是日月光辉。
九里怔愣一下,马上回过神,像只兔子捧着碗弹开。
于是,陆星的后脑勺再次受到重创,砰的一声落在木枕上,一阵麻痛。
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