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血腥
九里往陆星除的方向看去,他也正抬眸凝视着自己,两人目光相对,视线在空中缠绕不休。
陆星除脸色略白,姿态散逸,让九里想起天上肆意飘荡着的轻云。两人就这样在人群中看了对方许久,他忽地勾唇,似想通了什么,不羁一笑,散漫的转身离开。
台下的王公贵臣在内侍官的引领下逐渐离开新月宫,不少人还对这五里桃花林依依不舍,流连忘返。
韩相和韩家兄妹按规制先行一步,剩九里和沈世安还留在比武台上,沈世安似乎意犹未尽,饶有兴趣的看着九里,但她却仍然凝望着陆星除离开的方向,眉间微皱。
“你的武艺师出何门?”沈世安捂了捂先前被九里打疼的手腕,好奇问道。
九里这才转头看向他,见他一副轻佻模样,并不想答话,于是利落跳下比武台,捡起了先前被扔在地上的虎皮鞭和凤凰清剑,用了一番力气才将纠缠住的两物分开,将凤凰清剑递给了一旁伺候的小太监。
沈世安好笑的摇了摇头,大声喊道:“怎么说我也是帮你进了银羽军,你不知恩图报就算了,这是什么态度?”
九里心里轻嗤一声,蔑视地看着他道:“我是凭自己的本事进的银羽军,你对我有何恩?”
沈世安抓了抓头发,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人用金樽杯狠狠的砸了一头。他痛呼一声,转身见陆钰婉在台下恶狠狠的盯着自己。沈世安心道不好,在陆钰婉的又打又骂下离开了新月宫,心想着以后再和钱九好好算算这笔账。
“还请七公主息怒。”九里走到气呼呼的陆钰婉身边,将虎皮鞭递给她,说道:“此番比武多谢公主的虎皮鞭子,草民感激不尽。”
陆钰婉接过鞭子,敛容垂眸,一收先前对待沈世安的泼辣模样,轻轻道:“是本公主将钱公子扯了进来,要说感激,本公主还要多谢你先前维护我。”
九里闻言笑道:“七公主生性可爱伶俐,恕草民大胆,心里早已将公主视作了自己的妹妹……”
她话还没说完,却见陆钰婉身体一颤,猛地抬头看向自己,眼睛瞪得和铜铃一般大,以往灵动的双眸似乎暗沉得坠入海底,随后吞吞吐吐道:“…妹妹么?”
九里看着陆钰婉一副忍着悲愤的模样,笑意淡淡,语气超脱通透:“公主身份金贵,草民不敢逾矩。”
陆钰婉直直地盯着九里,眼前的少年虽然笑的温和平静,但却不掺一丝情意,眉眼间反而存了一些傲然和悲悯,真是……无情,让她觉得心像被剜了般疼。
少年笔直的站着,长风吹起颊边的碎发,黑眸里光华流转,衬得俊秀璀璨的五官更加夺人心魄。这等颜好身材佳的少年郎,她才不要拿来当哥哥,真是浪费。
她陆钰婉可不是如此就轻易便退缩的。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陆钰婉挑了挑眉毛,唇边浮起一丝笑意,哼声道:“妹妹?谁要当你的妹妹!我哥哥一大堆,还轮不到你来当!”
她迅速的将虎皮鞭又塞进了九里怀里,双手抱臂转了个身背对她,嘟囔道:“我从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你既然喜欢这银丝金铃结红虎皮鞭,我便送给你。但若是我什么时候要用上这鞭子,你就得把它送过来。”
说完,也不等九里反应,陆钰婉便像只兔子似的跑开了,跑了有数十米远,她又转了个身看着九里,双手围在嘴边大喊道:“就这么说定了,你不准有异议!”
九里手里捧着那银丝金铃结红虎皮鞭,不禁摇头失笑。待陆钰婉消失在视线里,她眼里的笑一点点隐去,蒙上了一层如寒石般坚硬的凉意,薄唇紧抿,压抑出一丝冷峻的白。
她立在原地沉思,一会儿便有个小太监上前,引着她朝南宫门的方向走去。
九里颔首,跟在小太监身后,走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桃花林。一阵清风应景的吹来,呼落了数十朵桃花瓣,洋洋洒洒的从高处落下,正好飘落在九里周围。
小太监见着桃花落雨缤纷,生怕惹了这位公子不高兴,他急忙回头,却见身后空无一人。
·
桃林深处,芳华灼灼。
九里走到林中生长最为繁盛的桃花树下,抬头望着垂下的一角玄紫衣袍。
醉露凝绯香,花间寐良人。
“你既然受伤了,就不应该喝酒。”九里对着躺在树上的那人说道。
陆星除闻言,执着桃花醉的手一顿,不屑的笑了一笑,仰头又喝下一口醇香,喉结顺着喝下的酒微微滑动。他的脸色被嫣红的桃花映得摄人心魄,如此倾世之姿,叫人恨不得刻于心中,永世不忘怀。
过了片刻,他才懒懒承认:“关你何事?”陆星除微微侧头,看向树下的九里,眉眼轻浮,露出一丝风流之意。
今日在比武台见到陆星除的第一面时,九里就发现他的面色较以往苍白许多,失了血色,身子也不如之前一般挺拔如松,颇有些颓势。先前他使出内力,弹了几颗碎石打到陆钰婉的虎鞭上,若是陆星除有意隐瞒,按照他的功力绝对不会叫任何人发觉,但他的动作却颇为吃力,说明已经力不从心,无法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做到悄声无息的飞石。
最重要的是,他一向不喜欢玩弄那些文宝图扇,觉得颇为娘气,但今日却一直将那把金城花鸟图团扇持在手中。
而九里在七公主面前借鞭时,闻到了一股极为浓郁的旃檀香味,其间却隐隐夹杂了淡淡的铁锈味,十分不容易被人察觉。若九里没猜错,那香味应该是从团扇中散发出来的,意在掩埋陆星除身上的血腥味。
九里无法说出她确实在关心陆星除,恨不得一下比武场就马上捉住他查看身上的伤势,只能道:“毕竟成安王世子殿下在比武时助了我一臂之力,草民不过感恩图报罢了。”
报恩?
不知怎的,他听到这个答案觉得极为不爽。
陆星除狠狠的磨了磨牙,甩开了手中的酒壶,利落的从树上跳下,玄紫色的衣襟在空中迤逦翻飞,他直接飞跃到了九里面前,一把将她用力的压向树干,扼住了纤薄的肩膀。他扯着嘴角冷笑,颇具侵略性的望着她,仿佛要将她一口吞下。
九里的后背摩擦到粗粝的树干,生出一丝火辣之感。她低呼一声,微微皱眉,随即又抬眼看近在咫尺之人。
乳玉白石酒壶落在松软的落花之上,晃的一转,发出憨重声响。桃花醉顺着瓶口流淌,浸湿了一地春色。
“若要报恩,你只需告诉我——你费尽心思进京入宫意欲何为?”陆星除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的少年,心不知怎么猛烈的跳了起来,生出一股空虚之感。
在金陵城一见到九里,他便对这个从大梁城冒出来的少年颇有好感。但在一番接触过后,陆星除却直觉此人深不可测,城府极深,似乎在有意接近自己,心中在筹划一件惊天大事。尽管他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要再接近此人,但灼烈燃烧的心却不听使唤,还是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她。
他为了抓捕那北凉人,三天三夜未眠,两个时辰前才从城外赶回,一入京城便听怀嬴禀报九里被皇后传唤密谈的消息。
他甚是焦虑,担心她被皇后诱惑利用,此后便陷入皇宫党派斗争的漩涡中无法抽身。他不顾胸前被那夷人刺了一刀,草草的换下浸满血的纱布和衣裳便入了宫。
他想护着她。
却未曾想到,她竟然在桃花宴上主动向皇上讨了一个入银羽军的恩典。
陆星除在心中暗自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原来她竟真的是不怕死,主动投身于这风云诡谲中。
也罢,事已至此,若她真的想把眼下的局势再搅动一波,那便遂她的愿,就让她进银羽军,干什么动作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好生看管着她。
直到刚刚,陆星除见她主动来寻自己,心中生了一丝欣喜,至少她还是念着自己的。
但他却没想到,她竟然说,自己是来报恩的。他心中的怒火如燎原之势,蹭的一下便窜到了脑子里。
他许是有些醉了,竟然会为了她大动肝火,陆星除想道。胸前的伤口因为动作太大而有些撕裂,隐隐作痛,不知是伤疼,还是心疼。
九里的眼神有些闪躲,不敢直视陆星除的眼睛,盯着他的胸膛,闻到愈来愈浓的血腥味。
“我……是为了查一件事。”九里的眼神森郁迷离,显露出一丝悲伤,倒不像在说谎。
但陆星除还是不愿相信她。
“我如何能信你?”他冷冷问道,抓着她肩膀的手愈发用力。
九里转头不看他,淡淡道:“我不会主动伤害任何人,成安王世子大可放心。”随后又抬头凝视着充满无尽猜疑的桃花眼,一字一句的说道:“但你信与不信,对我而言并不重要。”
两人呼吸交错,热息相闻,无故生出一丝暧昧酥麻之感。陆星除一怔,眼中的怒火渐渐消褪,却覆上了一丝凉意。
正在此时,腹腔中突然涌起一股血气,他猛地一咳,本就撕裂的伤口彻底崩开,额间因为忍痛而渗出豆大的汗珠。他松开了钳住九里肩膀的手,捂在胸前,有些脱力的微微俯身,就要靠在九里身上。
九里也发现了陆星除的不妥,急忙问道:“可是伤口恶化了?”
陆星除倒在九里身上,整个头埋在了她的肩窝中,为了不让自己软下身去而虚虚的抱住了她。他低声嗯了一句,呼吸有些急促,却闻到了一股让他无比熟悉的体香味。
清凉舒和的芬香萦绕在他的鼻尖,顿时让他觉得胸口的伤也没那么痛了。
“我送你出宫回府。”九里也急的出了汗,身上的薄草香味更加浓厚了。
九里将他的手架在自己的肩上,她整个人倚在陆星除的臂膀下,体温相接,温热相触,两人一步一步的出了桃花林。
守在林外的煜炀见到两人彼此搀扶着出来,赶紧迎了上去,只听九里急促的吩咐道:“快准备一架马车和止血药物。”
煜炀见自己主子胸前一片深色印痕,便知道伤口定是裂开了渗出了血,连忙应好,吩咐了亲信太监,又用轻功跑到了南宫门,将成安王府的马车驭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