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五章 丹青
自从霜草河一夜后,陆星和九里的关系似亲近许多。
九里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不知所踪,而是常常留在木屋前的院子里练功习武。
而陆星则在床榻前看书,时不时抬眼看窗外持剑起舞的少女,兴致来时还能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好不惬意。
桃花流水,一静一动。
木屋上的绿藤越缠越多,窗下的绿萝繁叶垂下,微风拂过,不知是叶动,还是风动,亦或者是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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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用力一甩手中的剑,像游鱼般滑向前方,一步便是八尺,动作干净利落,随后翻身将剑一收,又猛地往前刺,她侧身一翻,在空中半身转折,利剑一砍,凌空将数米外挂在篱笆上的豆子尽数砍成对半。
坐在院子石凳上的少年鼓起掌来,大喝一声“好!”
随后用手挑起脚边的一枝枯枝,握在手中成剑,猛地抬起,凌空一道破声,枯枝上的激荡之力不容小觑,他虽是坐着的,但上身却随着剑招动着,只见他在空中指了几道,远处的篱笆便应声倒下,裂成两半,他手中的枯枝也岌岌碎裂,撒在了地上。
“你原本的招数杀力太弱,手腕要用力,这样才能置对方于死地。”陆星桃花眼眸中似乎闪着流光,直戳戳的盯着九里,又在手中比划了几道。
九里脸上微红,看见倒下的篱笆便气冲冲的跃到陆星身边,揪了揪他的耳朵:“谁让你毁了我的篱笆!!”
陆星诶了一声,才意识到闯了祸,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无端端生了一股戏谑狂狷之气,他拿下揪着自己耳朵的小手,双手握着,“好小九,是我的错。”
她凝视着陆星的眼睛,竟然忘了将手抽出。
“小九,不如我为你做一幅丹青吧。”良久,陆星开口打破这旖旎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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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白马有些兴奋,因为它身上正载着两人,少女和少年一前一后,一马两人正往着绝云山去。
少女穿着藕色的褙子,少年穿着紫酱色长衣,甚是合配。
陆星以将少女拥抱在怀中之姿牵着缰绳,下巴靠在九里的发上,感觉薄草之香更加浓郁。九里今天梳的是飞仙髻,明艳的脸上还留着一丝稚气。她感受着背后滚烫的热源,胸口中渐渐升起了一股充盈之感。
“绝云山是此谷内最高的一座山峰,我从未登顶过,每次爬到半山腰便喘不过气了。”九里闷闷的说道,“你如今身体还未痊愈,我们只去到山脚上的松花亭去就好。”
“一切依你所言。”陆星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并不像从前一般气宇轩昂,反而有些急促。
“你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适?”九里就要转过头看。
陆星稳住她,只道无碍,过了一会又低声问道:“我有些困倦,能靠在小九肩上吗?”
“可以。”九里毫不犹豫,直接答道。
过了半晌,陆星才慢慢将头埋在九里肩窝,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眨眼,眼睫毛刷来刷去,九里只觉得被他倚靠的地方甚痒,还有些发热。
他紧了紧手臂,将九里收的更紧,少女的香气似乎也染到了自己身上,他只觉得呼吸越来越重,好像快要窒息了一般。
“松花亭到了。”九里抖了抖肩,转过脸,示意陆星该下马了。
陆星猛地抬起头,才发现九里的脸庞近在咫尺,两人呼吸交错,皆是一愣。
“我……”陆星头微微一低,只要再一触便能一亲芳泽。
九里只觉得这感觉太陌生,甚至有些被侵略的不适之感,霎时间便跳下了马,恢复镇定。
“有些渴了,我喝点水。”九里从马袋上取下水囊,囫囵饮了几口,又将画具取出,自顾自的朝松花亭走去。
“九里…”陆星在身后呼唤,语气有些委屈,“我…还没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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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花亭由四根滚圆的石柱子和琉璃红瓦屋顶组成,石柱之间凿有长椅,内有一圆台石桌和四圆凳,古朴素雅,站在松花亭内,可以看见绝云山一景,绿树掩映,百鸟翠鸣,山涧两道瀑布合纵而下,一泻千里,流向霜草河。
九里半倚石柱,斜坐在长椅之上,一条腿搭在上面,另一条腿却在空中荡来荡去,手里拿着一本针灸全集,时不时瞅瞅坐在石凳上的陆星。
他手持一支狼毫笔,坐的十分端正,时不时抬眼看上一眼,眸含笑意,好像他所看之处,都衍生出无限风情,令人沉醉。
怎么感觉如此奇怪。
九里心想,好像心底里有些东西不受掌控的蔓延了,又酥又痒,还有些心悸,本来应该是不舒服的感觉,但她却不由自主的笑了。
陆星看着偷笑着的九里,想起古人所说的“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太阳逐渐偏移,将要隐没在绝云山后。
“你可画好了?到了喝药的时辰了。”九里看他半天再没有动作,懒懒的问道。
“好了。”陆星收笔。
九里跳下长凳,走到石桌前俯身看画。
画纸中没有其他风景,只有椅上懒洋洋的少女,仿佛是来人间游过一遭的清丽谪仙,只有半个侧脸浅浅一笑,最令人难忘的便是那一双灿然清澈的杏眼,仿若幽兰,身姿曼妙,飞仙髻下的黑发倾泻而下,明艳不可说。
“你…只画了我呀?”九里拎起画作,仔细端详。
“小九入画足矣。”陆星道。
她暗暗翻了一个白眼,早知道只画人,何必跋涉来着绝云山。
两人下山,却只剩下陆星一人骑在马上,他看着走在马侧的九里,手摸了摸怀中的画作,嘴角微微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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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内的气候十分奇怪,陆星记得自己是六月十三日坠崖,进谷也不过二十日,但从绝云山回来后,他忽然发现谷内的气温骤降,明明不过七月,却已经像十月般萧瑟寒凉了。
他看九里神色如常,也没有多问,只觉得这秘境十分神奇,倒有些像是仙境了。
九里用手测了测霜草河的水温,遥望远方的狐茗山,想来姨母出关的日子也快近了。
维持姬空谷成为桃花秘境的机关术法乃是西域远古咒术中的无重咒,每代谷主闭关修行都是在为无重咒灌输灵力维持其效用,而这灵力乃是汲取了万物灵气凝聚而成的力量,待谷主修行出狐茗后,这谷中具有灵气的花草树木和飞禽走兽都将成为咒术的滋养之源,漫天飞雪,万物寒枯。
万重再加一重,年年如此,周而复始。
这种现象倒难以和陆星解释,但既然姨母同意安置陆星,应该也有办法化解此事吧。九里暗暗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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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数十日,姬空谷内变得天寒地冻。
夜落星辰,九里从柜子里翻出一套加厚了的锦被给陆星加上,她在窗下剪烛,打算离开。
陆星却在黑暗中叫住了她:“九里,这么冷的天,你是在哪里就寝的?”
九里思索道,“在负天山山脚下有一烤火山洞,我就在那里睡觉的。”
陆星蹭一下坐了起来,“你竟然在山洞里睡觉…?”听到这里,陆星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分了,居然让一个小姑娘委身于山洞之中,而自己却待在屋子里烤火享福。
九里点点头,反问道:“有何不妥?”她从前还在田野里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睡过好几夜呢。
“这天气如此寒凉,你不如留在木屋罢。”陆星建议道。
一室陷入沉默。
然而未等有人再开口,柳絮般的雪便飘然而至,窸窸窣窣的声响打破谷内的静谧。
“下雪了。”陆星目光朝向窗外,七月银天雪,无花只有寒。
“好。”九里在黑暗中准确的爬上了床榻,只是随手将陆星扔在一旁的腰带放在了床榻中间,以此为界。
在外侧的陆星将原本九里给自己加上的被褥还给她,徐徐躺下,转了个身背对她。
九里因为练功一天,十分劳累,不一会就睡了过去。
听着床榻内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陆星小心翼翼的翻了个身,注视着仰躺熟睡着的九里。
他从被褥里伸出手,遥遥隔着一条腰带的距离,在空中临摹着她精致的面庞,喜不自胜,怦然心跳。
放眼望去,整个姬空谷仿佛被包了一层白色糖霜,山林田野之上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被,木屋内的火炉熊熊燃烧着,焰火肆无忌惮的在壁炉里窜着,忽上忽下,时而爆裂出啧啧响声,时而窜出星星火花,少年的心思就和这赤铁红舌一般,即将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