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一个人的世界
三次梦境,已经几乎穷尽了所有有价值的记忆。
然而何东依然半梦半醒,看不清事情真相。爹娘或许还栖身于云梦泽一带,无论多么凶险难渡,总要尽快走上一遭。
如此说来,被子虚门驱逐倒是正合心意。
那么,到底还要不要重回楚门山看看情况?
何东略有些犹豫,从先前颁发问道战奖励的急促、到后来显然是临时应付的那条驱逐公告来说,应该是出了大事,甚至险些就要将那个周密宏大的计划打乱。
现在不顾警告再上楚门山,是要冒一些风险的。但如果不去,总感觉心神难安。
何东皱着眉头沉思良久,刚才被强行赶出梦境的那种烦恶感再度袭来,头疼胸闷,便开口吩咐道:
“老潘!泡一壶云雾清心茶来!”
潘古原是何东精心选定的宝芝堂掌柜,懂药材会经营,几年时间便把一个破落的宝芝堂打理得头头是道,相当对得起何东给他开出的高额报酬。甚至有时候何东想着,如果老潘也懂得修行能镇住场子,那自己这个幕后老板简直就没了半点用处,人家根本就没必要带你玩。
老潘是个勤快厚道人,宝芝堂虽然不大但好歹也算个产业,何东早就想请几个伙计帮忙,却被他拒绝,说是可以替东家省几个钱,宝芝堂大部分时候便只有潘古原一人撑着,并不显得忙乱无序。
可是,这回何东的吩咐,却第一次意外地无人响应。
忙什么呢?
等了片刻,何东心中奇怪,推开门自己走出去,然而寻遍了宝芝堂三层楼,都再也没见到潘古原那张常年堆着谦恭笑容的满是皱纹的老脸。
这个老潘!
跑哪去了?
何东嘀咕着皱皱眉头,信步走出宝芝堂,目光随意地一扫,忽然间便如同被施展了定身法一般,呆呆地站在宝芝堂门口,半晌也没有再挪动脚步。
人……都哪去了?!
这里可是车水马龙人流**的东流集啊!
别说现在正是最热闹的傍晚时分,就算是深夜,那最起码也要到了子时,才会渐渐平静下来,不再有吆喝的各类商贩、喧闹的妇人孩童。
现在……都跑到哪里了?
何东忽然觉得后脊梁发寒,深吸一口气,足尖一点,身形化作清风径直扑近距离宝芝堂最近的一家布匹店,在何东的记忆里,这冯氏布店可是老字号,爹娘在的时候也时常到这里来进货,生意兴隆,客人早把门槛都踏破了。
“冯姐!冯姐?”
呼唤几声,寂然无人应答,簇新的布匹随意散落在地上,沾上了不少灰尘,就算是外人看了都难免有些心疼,何况是一贯利利索索精明干练的冯家大娘子呢。
呼!
何东的感觉越来越不妙,也不顾在东流集上全力施展身法会显得惊世骇俗,毕竟视线所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又能去惊谁去,身形幻作道道残影,一瞬间便连续探查了东流集上至少七八家店铺,都是空空荡荡找不到半个人。
不会吧……
何东放弃了继续探查,因为单是放眼望去就能看个大概。偌大的一座东流集,已经空了!
搞得这么大?!
何东隐隐有了猜测,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展开身形离了东流集,转瞬间便来到从小长大的楚门镇中。
这里……还是没有人!一个也没有!
敞开的大门、乱吠的狗儿、家中做了一半被匆匆丢下的活计、水井边倒在地上的木桶,洒出来的井水浸湿了一片地面……
竟然……全都是戏!全都是局!
何东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随意坐在井沿,即便是有所心理准备,还是无法想象这个庞大的“计划”,竟然覆盖如此之广。哪里仅仅是楚门山而已,只怕整个楚江流域全都在范围之内,甚至自己从记事开始见过的每一个人,经历的每一件事,全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除了自己之外,他们全都是配合无间的同僚?
隔三差五便要见面的老潘,演技着实高明,自己根本就没能看破玄机。老师……苟老师……那样的真情流露、那样的倾囊以授,难道也全都是伪装演戏?
我何东,何德何能啊!是谁这么看得起我!
楚门山,反而是何东最后这番查探的最后一站。结果,并没有任何意外,就连熙熙攘攘的东流集都空了,更何况是原本就没多少人的楚门山上,更是人去山空,只余下一间间精舍,一座座亭台,隐约还保留着那个曾被视作神仙居所的强大宗门躯壳。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何东一个人。
越震惊于布局之宏大,便越能隐约感觉到有一件大事已经发生。
如果说这个局从自己三岁的时候已经开始布置,那至今已经花费了足足十四年的时光!哪怕只是从自己登上楚门山算起,也过去了整整五年。
既然花费如此心血,能将其以最粗暴的方式毁于一旦的,又会是怎样生死攸关的大事?
何东独自漫步于空荡荡的楚门山上,不经意来到属于自己的那一间精舍前面。
既然要走,哪怕孑然一身,也总得收拾几样东西。
举步而入,小小的屋子里收拾得十分整洁,一床、一桌、一椅、一盏灯、一卷书而已。
近年来何东更倾向于在东流集的宝芝堂中躲进小楼成一统,因为那里有许多不想为外人所知的布置和隐秘,在楚门山上人多眼杂,总是觉得不大方便。
何东在这里没其他值得带走的物件,只是伸手将桌上一本前些年常常翻阅的《汉律》给随手收了起来。不为别的,毕竟当年也曾有过挑灯夜读的一段缘分,如今便不忍弃若敝履。
嗯?
可是一回头,何东却见到这间小屋的木门背后,倚着墙放置一只古朴的木盒,没有半分气机外泄,但当何东将目光落在木盒上,立刻感觉到不凡。
是老师!
木盒上,何东看见两个字,笔体干枯瘦硬,正是苟起手书的风格,只是痕迹尚新,似乎是匆忙间随便找了件锐器划了几笔,那便是苟起留给他最后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