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书宁却惊讶地张大了嘴——她本以为这二姑娘是甯家的孙小姐,谁知竟是仁贞太后嫡亲的妹子。算起来那甯翰林也差不多过世了十四五年,莫非这傻姑娘是遗腹子不成?
她心里犯嘀咕的同时甯家老小正热热闹闹地话家常,都是些七大姑八大姨的琐事,书宁自然没兴趣,那甯二姑娘也坐不住,身子动来动去的,好像屁股下头长了刺。
甯婉静见状笑道:「欢儿怕是不爱听我们唠叨,唔,姊姊让宫女带你去御花园里逛逛,可好?」
甯二姑娘闻言并不回话,人却直直地站起了身,甯婉静赶紧唤了两个心腹的宫女过来领她出门。
皇宫里的御花园有两处,一处在承天殿後,另一处则在奕合宫东侧,距离安平宫并不远。甯二姑娘虽是仁贞太后嫡亲的妹子却极少进宫,对皇宫的一切感到新奇,先前跟着甯老太太时还极力收敛着,而今老太太不在她便忍不住东张西望,蹦蹦跳跳起来。
书宁唉声叹气地跟在她身後,盯着她手里的玉如意心惊胆颤,生怕她一个不留神把那如意磕了碰了,若是摔碎了,她要去哪里再寻如此合适的栖身玉器。
正担惊受怕着,甯二姑娘果然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猛地朝前栽去,手里的玉如意也飞了起来,高高摔出,狠狠地砸在地上……
书宁浑身一凉,身体陡然一轻,彷佛风一吹就要烟消云散,真是要了她的命了!
「你……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死丫头,竟敢撞我!」有人尖声怒喝,书宁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还欲再仔细想想,忽又听得「扑通——」一声响,彷佛有什麽重物落入了水中。
魂飞魄散之前,她好似看到了甯家二姑娘在水中挣扎呼喊……
对於上辈子的事,书宁几乎没有了记忆,只依稀记得「书宁」这个名字,可自己到底是什麽人,做过什麽事,又是如何死的,却是半点印象也没有。
她从有记忆起就已经在皇宫了,每日都栖身在那柄玉如意中,除了上次尾随周子翎去摄政王府时出过一回宫还险些回不来外,再没有离开过皇宫,这一晃就是好几年。
都说皇宫里头阴气重,书宁却不这麽认为,她在这里待了好几年,除了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别的鬼,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活过来。
睁开眼睛,面前的一切变得特别清晰,烟青色的贡纱软帐上绣着鉰钱大小的梅花,花瓣上有深深浅浅的红,身下柔滑的丝被是绯色的,透着柔和的光泽,床边的宫女长着一张圆脸,脸颊上有淡淡的红晕……她已经有多久没有看到过如此生动的颜色了?
「啊——」小宫女捂嘴轻轻叫出声,脸上立刻现出欣喜的神色,转身低呼,「娘娘,二姑娘醒了。」
书宁呆了一呆,脑子里有些混乱,等床前涌出一大群人又是哭又是笑地抱作一团,她这才缓缓回过神来——二姑娘,难道指的是她?
她睁大眼睛看着面前哭得两眼通红的仁贞太后和甯家老太太,脑子里渐渐清晰起来。想了想,书宁张张嘴,试探地唤了一声,「祖母……」声音有些嘶哑,但吐字却极为清楚,甚至还带着淡淡的娇憨。
甯家老太太微微一愣,还未说话,一旁的仁贞太后已经哭出了声,一边拭泪一边哭道:「好孩子,你可算是醒来了。」
书宁又唤了一声「姊姊」,还想再开口说两句,身上却渐渐没了力气,脑子里也迷迷糊糊的,好似灌了满脑袋的浆糊。她一闭眼,人又飘了出来,再看床上的甯二姑娘,脑袋歪着,双目紧闭彷佛又睡死了过去。
屋里顿时又乱成了一锅粥,甯老太太和仁贞太后扑倒在床上,宫女们有的哭,有的慌忙避开,也有机警些的赶紧冲出去请太医。
书宁有些明白了,那甯家二姑娘只怕是早已死在了御花园的湖里头,也不知是什麽缘故,她附上了二姑娘的身,还撑着说了两句话——想想方才的情形,虽说她只是躺在床上,可那脚踏实地的归属感可真是好啊。
左右那甯家二姑娘已经香消玉殒了,若是能附上她的身,不论对自己还是对甯家都不失为一件好事。书宁这般想着便立刻有了行动,卯足了劲朝床上的二姑娘身上冲……
她自个儿也说不清楚到底撞了多少回,偶尔也能进去一两次,但大多数时候都被狠狠地弹回来,便是上了二姑娘的身,可还没来得及睁眼又被驱了出来。
如此来来回回折腾了老半天,床上的甯二姑娘一会儿喘气,一会儿又晕死过去,安平宫上下的心也跟着一会儿跳上来,一会儿跌下去。
等书宁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外头已是一片漆黑。
甯老太太和仁贞太后一直在床边守着,瞧见她睁了眼,立刻巴巴地凑了过来。老太太生怕吓着她,声音极轻柔,彷佛床上的孙女是烟云做的,稍稍吹口气就会烟消云散。
「欢儿——」老太太颤着手缓缓伸过来摸了摸书宁的额头,书宁朝她眨眨眼,老太太立刻老泪纵横。
仁贞太后也松了口气,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又道:「到底是一心道长法力无边,若不是有他在,欢儿此番怕是有大难。」说罢,她又一脸郑重地朝书宁道:「欢儿你溺水受了惊吓,一心道长说你吓掉了魂,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把你的魂魄叫了回来,锁在这手链里头,日後你可要仔细保护好这手链,切莫弄坏了。」
书宁这才发现自己左手手腕上多了根牙色的手链,几十颗绿豆大小的珠子串着,入手温润,并非玉质,也不知到底是什麽做的,样子倒是好看。
这个东西真有那麽管用?书宁有些怀疑,转头朝四周瞄了两眼,没瞧见什麽和尚道士,更不晓得仁贞太后口中的一心道长究竟是何方神圣,不过她这会儿的心思也不在这上头,既然没瞧见那位道长,便不再继续追究。
之後书宁在宫里住了三日,摸清楚许多事,比如推她下水的是仁和太后的外甥女李琴,那姑娘刁蛮跋扈是全京城出了名的,在仁和太后跟前倒是嘴甜,不过这回她闯下大祸,就算仁和太后也没法救她,挨了十板子被送出了宫,还被府里禁了足;再比如,那位神神秘秘的一心道长并不是仙风道骨的老人家,而是年轻貌美的青年……
仁和太后素来赏罚分明,便是自家亲戚犯了事也毫不偏袒,那十板子也打得很是实在,李家姑娘出宫的时候都已经人事不知,书宁闻听此言总算出了口气,便不再追究甯欢落水的事。
至於甯家二姑娘溺了一回水忽然开了窍,脑袋瓜子变聪明的事——书宁本还头疼着要如何跟甯老太太和仁贞太后解释,不想那位貌美的一心道长早就跟她们打过招呼了,说是二姑娘先前痴傻只因魂魄不宁,而今既已锁住心魂,日後便与常人无异……这着实省了书宁好一顿口舌。
虽说二姑娘是仁贞太后嫡亲的妹子,但也不好久居宫中,待书宁身体渐好,甯老太太便带着她回了府。
这是书宁第二次出宫,心情十分雀跃。上一次出宫她一直尾随周子翎寸步不离,根本没心思打量外头的景致,此番心情却是截然不同。
甯府在宫城东面不远的承平坊,马车慢走不过两刻钟的工夫就到了。因附近都是达官贵人的府邸,这路上极少有行人,更不用说什麽店铺客栈,书宁竖起耳朵听了一路,只听到单调的辘辘声,与她想像中热闹非凡的宫外生活截然不同。
甯老太太一直闭目养神,偶尔眯起眼睛看一看书宁,目光慈祥。
书宁硬着头皮想撒个娇,张张嘴却发不出声,末了只能咧嘴朝甯老太太笑笑,傻乎乎的。
车厢外马夫轻轻「吁——」了一声,马车缓缓停下。
书宁吸了口气,挺了挺背,悄悄朝甯老太太看过来。
「老祖宗——」马车外有个柔和的声音低低地唤,帘子掀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鹅蛋脸,雪肤乌发,眉目如画,相貌虽不如仁贞太后那般清丽,却有种独特的温柔端庄。
「欢儿不记得了,这是你大侄媳妇。」见书宁只眨眼不说话,甯老太太低声提醒。
侄……媳妇……
书宁看着面前明显要比她大上许多的少妇,嘴角抽搐了几下,僵硬地笑着朝她的侄媳妇打了声招呼。
美貌少妇温柔地朝她笑,客气地问安,说话时温柔亲切,让人心生好感。
书宁本以为甯府人口简单,待下了马车才晓得这全是她自己的臆想。虽说她而今这身体甯欢的父母亲均去世得早,却也留下了两子两女,她那两个哥哥膝下又各有三四个孩子,年岁最长的两个侄子都已娶妻生子。
书宁瞧着面前十几张脸有些眼花,胡乱地应了几声,赶紧低着脑袋跟在甯老太太的身後进了门。
甯家二姑娘虽脑子不大好使,可辈分高,又是老太太的心头肉,故在府里极受尊崇,住的地方也极宽敞雅致,屋里的陈设摆件更是无一不精美。不过书宁在宫里头住得久了,什麽稀罕玩意儿没见过,倒也没大惊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