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芳华(六)
近日学生们闹得厉害,不是没有原因的。
洋老爷们在租界外打死了人,按说是要吃牢饭,可那群老爷们八字胡一翘,先压下了这桩案子。
他们要扩大租界,那这桩案子便是发生在租界之内,就能全权按照租界洋老爷的法律来处理了!
那打死个华人,能算得了甚么事儿?
天外公馆于英租界内,难免要被这场学生运动波及。而他那位素有“卖国贼”之称的大哥,在这节骨眼上,天天往外跑,不挨打才怪。
滨海吩咐下人道:“明日看好了他,别让他再出去。”
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去处理便成。
那下人应了。
没成想,第二日一早,他大哥也不知是有甚么溜门撬锁的神功,等滨海要去喊他一起用早餐时,这位纨绔大少爷早就没了人影。
一旁侍者劝道:“二少爷你就莫担心了,大少爷出去也不过就是玩,况且他又有那些洋老爷护着,出不得甚么大事的。”
滨海朝前走了两步,忽然见那桌子上有一点碧光,他定睛一瞧——
是他惯常带在手上那枚碧玉戒指,鲜少见他取下来过。
他大哥与他秉烛夜谈之时,曾与他说过,那是他大哥母亲的遗物,而再上一任主人是他外祖。
他大哥当时还调笑道:“倘使我要是有一天忽然就死了,这玩意儿便留给你,权当做个念想。”
他当时还恼了一阵,斥道:“胡说些甚么。”
今日一见这戒指,滨海脑中“轰”地响了一声,眼前霎时就全黑了。
“完了。”滨海心道。
他抽身就往外跑,险些被长衫绊着脚。
身后那向来爱大呼小叫的侍者果然大呼小叫了起来。
滨海恍若未闻。
英租界今日热闹非凡,一群又一群的学生举着横幅,皆着白衣,头上绑着白布条。
这布条有讲究。
说是洋人要亡我津门,他们便替全津门披麻戴孝。
一身赭红的纨绔大少爷在路上撞上了披麻戴孝的南开。
南开见他就大喝:“你来作甚,不要命了!”
大少爷脸上还挂着彩,金丝眼镜里一双凤眼朝着南开仄了仄:“你见我何时惜过命?”说完便跑。
南开几乎咬碎一口牙齿。
你个混蛋要是今天被义愤填膺的学生们打死了,谁还知道你都做了些甚么,这些事儿,难道你都要和你一起埋进黄土里吗?
那还不得委屈死!
他本想追上去,谁知人流涌动,很快,那一抹赭红在一群披麻戴孝的学生中就瞧不见踪影了。
南开将手指骨节捏得格格作响,口里骂道:“疯子!”
洋老爷们想扩展的租界的那块地的确是个好地界儿。
水泄不通的好地界儿!
披麻戴孝的学生越来越多,口中高喊着:“还我津门!”,洋老爷带的警察压也压不住。
那洋老爷吹胡子瞪眼,身后跟着沉着脸的纨绔大少爷。
学生们看见他了,高声尖叫起来,激动异常:“卖国贼!汉奸!帝国主义的走狗!”
学生们疯狂的朝着这边挤,忙于阻拦的警察快撑不住了。
那洋老爷被吵得头疼不已,恼火到极致之时便开口道:“Shoot!”
首先掏出手枪来的是他身后的大少爷。
他犹豫都没犹豫一下就扣了扳机。
“嘭”地一声,有人倒地了,血哗啦哗啦朝外流,地上的人抽搐起来,生命正缓缓从他身体中抽离……
此人是那位下令开枪的洋老爷。
原本嘈杂不已的人群全都静了静。
大少爷嘶吼出声,几近破了音:“都愣着干嘛?”他纤长皓白的手指举起来扬手一指,“总督府在那一头!”
学生人群中沸腾了起来,此起彼伏地高喊:“火烧总督府!”
“嘭!”
又一声枪响。
他觉得浑身的血凉了凉,哆哆嗦嗦捂了捂伤口。
弯起嘴角,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