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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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红紫万千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

又是一年花朝节。

芍药一早便嚷嚷着城隍庙前头的戏台子前几日就搭好了,九娘含笑听着她的牢骚,大抵是猜出了她的心思:“好,今日便不做生意了。”

芍药欢喜的尖叫一声,上前一把抱住九娘,口中直叫唤着姐姐好。

正闹腾着,来了两个买酒的客人,九娘面上带着歉意的微笑:“真是对不住,今日不做生意了,等明日再来,给你们多打一挑。”

芍药快欢喜疯了,一路小跑着进了房,翻箱倒柜开始拾掇自己,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末了,她才从一个木匣子里宝贝似的取出一罐桂花头油,往自己的头发上攃了些,顿时一阵馨香。

九娘倒是没怎么收拾,还是穿着平日里的衣裳,静静的等着芍药。

芍药刚出了门,就看见九娘还穿着刚才那件衣裳,忍不住道:“姐姐,你怎么不换衣裳?”

九娘只是笑着:“怪麻烦的。”

“要是碰上了齐相公怎么办?”芍药忽然坏笑着看她,“说不准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九娘闻言,当即脸颊一红,嗔了她一眼,半推半就下,被芍药推进了房里。

九娘坐在妆奁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心中一动,抬手敷粉描眉,她知道这么做,若是让熟人碰上了,肯定会有更多的风言风语传出来,可她就是停不下手里的动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芍药在门外催了几次,九娘才有些扭捏的走出了门。

芍药笑嘻嘻的一把挽过她的手,两人一起往外走。

九娘将店门上锁,忽然就听到身后的芍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手里的动作一颤,隐约猜到了什么,她佯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锁好店门,然后转身。

果然,一转身就看见齐清远正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望着她,唇角微扬,眼底带着几分笑意。

芍药挽着九娘的手,笑嘻嘻的走过齐清远,然后驻足:“齐相公,今日我们不做生意,你明日再来买酒吧!”

九娘下意识的扯了扯芍药的衣袖,芍药却反手攥住了她的手。

齐清远微微一笑,声音清润:“我不是来买酒的。”

“哦。”芍药答应了一声,旋即又抬手指了指南边儿,笑道,“你们读书人的聚会在那边儿呢。”

每年的花朝节,都是安昌最热闹的时候,热闹程度几乎可和腊月节相比了,男女老幼踏青赏红,夜间在花树枝梢上张挂“花神灯”,灯火与红花绿枝相映成趣。

“芍药。”九娘低低嗔了一声。

那嗔音几乎戳进了齐清远的心底,他的眸光怔怔的落在她身上,她今日更美了,换了件衣裙,红得如同安康寺外的梅花,花容月貌,般般入画。

九娘眉目含笑抬眸道:“齐相公,我们要去城隍庙看戏。”

齐清远听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含笑颔首:“我也正要前去,既然顺路,便一起吧。”

芍药听了他的话,在一旁吭哧吭哧的笑着。

九娘被她笑得脸色微红,径直走在了前头,芍药连忙追了上去,而齐清远,则缓缓的跟在她们身后。

城隍庙前早都开始了庙会,对面隔着水,便是戏台子,上面早就开唱了,正是一出《龙虎斗》,现在是一个老生,坐在椅上,呜呜哇哇的唱着,尽管是老生,但还是围了乌泱泱的人,就连水中的乌篷船,都一条连着一条,船上站着看戏的人。

“挤不进去了。”齐清远蹙了蹙眉道。

芍药跺了跺脚,恨不得再高个一丈:“我们来迟了。”

九娘不爱往前凑,芍药受不住,心心念念想看戏,便自个儿往前挤了,齐清远也没有动,只是站在九娘的身侧。

今日唱大戏,不止安昌镇的人,临近几个村庄唱不起大戏的人,都赶了过来,几乎是人头攒动。

“当心。”

九娘一个没站稳,险些被人群挤得摔倒,幸好齐清远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待九娘反应过来,脸颊登时便红了,齐清远定定的看着戏台,手还紧紧地攥着九娘的手不放,心中如同戏台上的大鼓,怦怦直跳。

此时,戏台子上的老旦终于退场了,换了个小生上来,背上插着四张旗,捏着长枪,绕着戏台子转了几圈,便开始和丑角打了起来。

随着那小生不住的翻跟头,戏台下的人爆发出阵阵喝彩声。

只是,九娘和齐清远的心思皆不在这上头,因为拥挤,两人挨在一起,隐在宽大衣袖下面的,是齐清远紧攥着她的手。

“这太挤了。”九娘轻声道了一句。

齐清远低眸看着她:“我们出去吧?”

见九娘点头,齐清远便带着她一起挤了出去,九娘跟在他后面,鼻尖轻嗅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不由咬了咬唇。

两人好不容易挤出了人群,齐清远便松开了她的手。

花朝节里最热闹的地方,一是城郊,二便是城隍庙前了。

镇上的人多去看戏赶庙会,或是出城踏青了,此时的镇中倒显得有些冷清,两人沿着长街缓缓的走着,半天也不见一个人影。

“九娘。”齐清远忽然轻唤了一声。

九娘回眸笑望着他:“怎么了?”

他没有说话,却是一步上前,抬手替她拂去落在发间的花瓣。

“过些日子,我要走了。”他将手敛入袖中,指尖轻叠,缓慢的摩挲着。

九娘心头一怔,过了良久才轻声道:“去哪儿?”

“杭州。我的学问尚可,可唯有策论稍欠火候,恩师说与其留在安昌闭门造车,不如早日去杭州,同各方学子共商大事。”齐清远沿着水边,缓缓地走着,也不知为何,九娘一直站在原地没有挪动半步,她怔怔的看着他的脊背,竟生出几分荒凉入骨之感,生生刺痛的了她的眼眸。

其实不止如此,恩师说他若是前往杭州多见见世面,不至固步自封,来年乡试十有八九是能考中的。

考中之后,他便是举人了,恩师又说,若是他考上举人,整个安昌,便没有再能提点他的人,若要考中会试,唯有前往京城,同天南地北的举子论事,他的策论实在是短板。

他说完这话,久久没有听到她的回应,遂驻足回眸,却见她怔怔的站在方才的地方。

“九娘?”

“你……前往杭州可有银钱可使?”九娘抿着唇,声音中竟带了几分颤抖。

齐清远一怔,旋即点了点头:“自然是有的。”

“撒谎!”她的声音忽然拔高了几分,让齐清远吓了一跳,她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用帕子掩在唇边,半晌才道,“我这里有些私房……”

“不用你的钱。”齐清远连忙道。

九娘定定的望着他:“你还会回来吗?”

齐清远看着那桃花树下的女子,云蒸霞蔚般层层叠叠的花瓣,竟是衬得她脸色苍白,他双手紧握成拳,半晌才道:“这正是我要同你说的。”

他的话音刚落,九娘的心顿时咯噔一声,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口中喃喃着:“我明白了。”

齐清远大步流星的走到她面前,低眸凝着她:“九娘,你愿意等我回来吗?”

九娘一怔,方才想好的话刚到了嘴边,便全被吞下了肚。

“我知道我尚且窘迫,家境贫寒,这一等,也不知道要你等多少年。”他薄唇微抿,呼吸隐有几分急促,仿佛十分紧张,“但是我忍不住,若是不能告诉你我的心意,恐怕这一去,我会一直后悔……”

“我愿意。”还未待他说完,她便已经开了口。

齐清远微微一怔,片刻,一阵欣喜顿时涌上心头,如一股浓蜜,甜丝丝的流淌在心间,他下意识的牵起九娘的手,俊朗的脸上满是笑意:“九娘,太好了……”

九娘低眸看着自己的脚尖,百褶裙摆下露出的鞋面,让她心中一动,那是一双绣花儿鞋,上头绣着彩蝶戏花,针针脚脚皆是她的心血。

“傻样。”她轻嗔一句。

齐清远只是傻傻的笑着,他的笑让九娘的脸上飞起的红霞愈发的浓郁了。

九娘轻轻吐出一口气,绕过他往前走,齐清远便连忙跟了上去,互表心意的二人沿着水边缓缓的往前走,漫无边际,也不怕有人看见,此时九娘的心中,满腔满意都是那个叫齐清远的男子。

也不知走了多久,九娘忽然停住了脚步。

跟在后面的齐清远见她驻足,不由问道:“怎么了?”

九娘没有说话,她的目光定定的落在不远处那座石桥上,只见桥身上刻着“如意”二字,齐清远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方才漫步之时,阴差阳错的一同走过了“福禄”和“万安”两座桥。

出阁女过三桥,福禄进门,万安如意。

九娘抿着唇,眸光微闪,她沉沉吐出一口气,转身便要走,没想到,身后一直跟着的齐清远忽然抬手将她拦了下来。

“九娘,我带你过桥。”他道。

九娘心头一震,下意识的回眸看向那座如意桥,旋即复又回眸望着他,眸底满是震惊。

“我没有钱,还要你等我。”齐清远薄唇微抿,缓缓道,“过三桥,我此生定不负你。”

九娘眸底渐渐涌起一丝温热,喉咙处哽的难受,半晌也没有出声,齐清远上前牵起她的手,两人缓缓走过了如意桥。

过石桥,青丝绕,佳人独守盼君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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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满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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