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见面

第四十七章:见面

翌日清晨,我送Aries上了地铁。然后给张老师打了通电话,回复关于工作的事。对她和校长对我的厚爱表示感激。这份工作与我而言非常重要,一来解决了我当下经济上的困境,二来有更多机会和Eine碰面。她在电话那头很欣慰的对我说,“阿木,你会是个伟大的画家”。

对此,我只能报以期待的微笑,“我会努力。”

“拭目以待。”张老师说,“校长人在北京,周末才能回来。下周一,你来我办公室一趟,我和你一起去校长办公室。”

“好,谢谢。”挂掉电话,我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脑子里一直在思索那个问题。Aries的男朋友为何会杀死自己的母亲?我去网上特意搜索了那个新闻,入目皆是血腥暴戾的场面,很多人在评论区叫嚣枪毙他以伸张正义,维护道德、人伦和法律的尊严。

看着看着,就开始头疼起来。我走人行天桥过了马路,然后穿过一个公园,老头儿老太太还在晨练。便携式音响放着高亢刺耳的音乐,节奏分明且强烈。像奇形怪状的、带着棱角的石头在脑子里胡乱撞击。让人耳膜酸痛,头皮发麻。他们跟着节拍起舞,扭扭捏捏,像干枯的老树在风中摇晃,丑陋至极。

我跑着逃离公园,远远的避开他们。然后走进一家商场。我在咖啡厅点了杯拿铁,然后坐在临窗的位置俯瞰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人来人往。男人搂着女人的蜂腰穿过马路,女人使劲儿扭动着腰肢和硕大的屁股,活像海浪中起伏的水草。孩子拉着妈妈的手亦步亦趋,眼神既惊恐又好奇,打量着这个人流如注车流如水的世界。穿校服、背书包的学生弯着腰,在人群中寻找着缝隙笃笃前行。周围是西装革履、头发光亮、行色匆忙的上班族。

一辆蛇形的奥迪汽车冲进了马路的隔离带,然后一头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劳斯莱斯。巨大的声响震彻了清晨的街道。人流紊乱起来,像是有人往养鸡场撒了把米,鸡群纷纷挣拥着抢食。他们涌向车祸现场拍照。车流也紊乱起来,看热闹的人摇下车窗将头伸出来,活像关在笼中伸长脖子眼馋别人吃食的鸡。

他们一边拍照一遍欢笑着说,“劳斯莱斯啊,这下可算赔大了。”

“一个轮子也得好几十、百把万吧。”

“有没有豪车险啊。”

……

但是鲜有人关心车上的人受伤没有。我喝着咖啡,看着玻璃窗外纷乱的养鸡场,心里是这样想的。这个世界充满了焦躁嗜血的戾气。城市千篇一律,修得越来越大,建筑越来越高。人是囚禁其中的鸟,看似热闹的背后,实则彼此孤独着。越是血腥的场面就越能提起人们的精气神。

他残忍的杀害母亲。天下嚣嚣,对他口诛笔伐。很多人希望法律判他以死谢罪。以为这样就是在向世道伸张正义,维护道德、人伦和法律的尊严。这何尝不是活着的旁观者们的一种焦躁?

杀死一个人,无论如何强调程序公正和法律正义,其结果都暴力血腥的。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远不能从根本上遏制恶源。这不是偏袒错误和罪恶。也不能一味怪罪罪人。我们所应做的,是去思考造成悲剧的深层次原因。原生家庭?学校教育?社会教育?亦或他根本生来就是恶魔。从他身上我们又得到了哪些启示?

我正陷入沉思,不知何处传来黄家驹的《光辉岁月》。我左右看了一圈,确定周围无人后,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我接通电话后,那边没有声音。

“我是阿木。”

过了良久,有个清冷的女声说,“为什么回来?”

听到此,我确定了她的身份。我看着窗外的天空,雨过天晴,纤尘不染。明亮得像孩子的眼睛。秋风吹过城市的街道,银杏树金黄的叶子簌簌而落。

“不知道。”我说,“我们还能见面么?”

“你在哪儿?”

“咖啡厅。”我说,“我们还能见面么?”

“我在门口。”

我奔出咖啡厅,没有看到她的身影。接着奔出商场,依旧如此。我开始困惑,“你在哪儿?”我问她。

“自己猜。”她显得不耐烦起来。

我一路狂奔。沿着马路,穿过人流和纷落的树叶狂奔。美术学院门口没有,图书馆门口也没有,女生宿舍门口还是没有。我给她打电话,关了机。然后,我回到居住的小区。她手里提着LV的红色小坤包,低着头站在门口看手机。带着墨镜,脖子上挂一条珍珠项链,穿一条紧身白色长裤,红色高跟鞋和绿色针织衣。头发很短,看起来成熟干练,与五年前大相径庭。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Eine。”我轻声喊她。她抬起头,我们虽然对视,却无法看透墨镜的镜片窥见她的内心。

“嗯。”她简单回应道。

见她如此,我开始变得极不自然,手足无措的站在距她十米远的地方,大树笼罩在我头上,黄叶飘落。

“什么时候出来的?”她走了过来。

“上个月初。”我挪动了一下脚步,想靠近又不敢靠近,“还不到一个月。”

“就住这儿?”

我点点头。

“为什么?”她摘下墨镜直视我的眼睛问道,“为什么执意要见面?”

“如果给你添了麻烦,希望能原谅。”我说,“上去坐坐。”

“不了。”她摇了摇头,神情恍惚的说,“有什么话尽快说,中午要接孩子放学。”

“走走吧。”我说。

我们沿着马路,朝远离美术学院的方向散步。她走在前面,我们之间隔了两步。高跟鞋踩在地上咯咯作响。修长的双腿紧绷在白色的裤管里,圆润挺拔。绿色的针织衫在阳光下焕发出勃勃生机。淡雅的香水味儿被风吹过来,味道陌生。没了一头长发。此情此景,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想了解叶子什么?”她轻声问道,“事情已经过去五年,还放不下?”

“你呢?”我说。

“人不能总是活在过去。”银杏树的叶子自她耳边飘落,她歪了歪脑袋躲过,树叶打在坤包上,发出吧嗒的声音,“我现在过得很好。”

“替你感到高兴。”我说。委实说,见面之前,我准备了好些话。可一旦真正见面,又不知从何说起。嘴唇上像挂了千钧重量,牙齿也像被强力胶黏住了似的。舌头僵硬,像被冰冻住。无论如何,都无法开口畅言。

我们一直走,走了很远的路,一连穿过十多条街区。美术学院隐藏在密密麻麻的建筑中,再不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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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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