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憎恶
石婆子也被她吓住了，丫头们退，她也跟着退。
直到退无可退，一屁股从台阶上跌落。
叶倾已然站到门槛那里，她回头看了一眼石婆子，这才在丫头的恭敬里，走了进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来松鹤院，以前是能不来就尽量不来。
无非是叶老太太的厌恶，叫她难过。
究其原因，出在她的生母身上。
世上有爱屋及乌，也有恨屋及乌。
与其说，叶老太太厌恶她，不如说叶老太太更加的厌恶她的母亲。
叶老太爷洁身自好，大半生都只有叶老太太一个女人。
没有小妾，没有通房，也没有外室。
更不曾，到秦楼楚馆一掷千金。
年轻的时候，他可是京都有名的青年才俊。
有文采，长得又好，加之身份尊贵，不知有多少女子倾慕于他。
叶老太太能嫁入叶家，成为他的妻子，被许多的人所羡慕。
上头公婆慈和，中间夫婿洁身自好，前程远大。下头，儿子们又个个都有出息。
叶老太太真可谓，是一个有福气的人。
而有福的她，对待自家的三个媳妇，却跟先太夫人截然不同。
她自己能一个人独占叶老太爷，不许他有第二个女人。
却不能忍受自己儿子，也承袭叶老太爷的好，也一样的洁身自好。
她爹叶显，她二叔叶谦，她三叔叶旭，叶老太太都见不得他们只守着妻子。
无论他们三兄弟没有娶妻以前，还是娶妻以后，叶老太太都不允许。
为此，叶老太太不止一次的往他们三兄弟的身边塞人。
人选嘛，自然就是她松鹤院里的丫头们了。
除了她爹叶显之外，她二叔叶谦，还有三叔叶旭都有妾室。
每一个无不是叶老太太精挑细选，仔细调教出来的人儿。
她爹叶显也都收下了，还跟叶老太太要了丫头的身契，紧接着转手就卖了出去。
这收回来的银子，他全交给了自己的妻子，也就是叶倾的母亲。
这下子，可是捅了大篓子了。
叶老太太闻听之后，勃然大怒。
非说是她娘挑唆了她爹，还说她娘善妒，容不得人。
还拉着她爹的手痛哭，再三的逼着她爹休妻。
她爹自然是不肯的，分辨说，院子里使唤的丫头够了。
这多出来自然要卖出去，收回来的银子正好补贴他。
叶老太太被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险些没昏过去。
她送过去的丫头，哪里是叫使唤的，是要红袖添香的，是要给她爹做妾的。
更是要跟她娘抢男人的，她就是要让长子夫妻两个反目成仇！
也是为此，叶老太太对她娘那叫一个恨之入骨。
听鲁妈妈说，不是有她爹护着，叶老太太能活吃了她娘。
那一年，她娘遇到意外，叶老太太可是笑了很久，直说死得好，死得好！
也是那一年，她不仅失去了亲娘，也失去了亲爹。
向来被爹娘捧在手心娇宠的她，成了狗憎人厌的孤女。
若说因为她长得像生母，而让她爹不愿见她。
怕见了她，想起她生母而难受，这个理由还说得过去。
可她长得分明不像她生母，反倒是十足十的像极了她外祖家的那位高祖母。
据说那位高祖母，一生就平安康泰，是个有福气的女人。
在她儿时的记忆里，她爹曾经笑看着坐在她娘怀里的她，笑的温柔又慈爱。
她爹还曾跟她娘打趣过她，说小小年纪就长得这样好，长大了可怎么得了？！
“真该把咱家橙儿藏起来，不叫外头那些臭小子们瞧见。”
她爹忧心忡忡的这么一说，她娘柔柔一笑。
抚着她肉嘟嘟的小脸颊，柔声说道：
“我祖母是个有福的，咱家橙儿长得这么像她老人家，也必定是个有福的。”
说着，她娘就揽起她，跟她额头盯着额头，笑盈盈说道：
“娘的小橙儿啊，你爹就是瞎操心，咱们不听她的，啊……！”
那时候她爹和她娘，是被人称羡的‘神仙夫妻’，而她也是夫妇二人最爱的宝贝小橙儿。
可转眼间，一切都不见了。
温柔的娘亲不见了，慈爱的爹爹不见了！
就连他爹特意为她而叫起来的‘橙儿’，这个小名也被人逐渐的遗忘了。
她以前有多幸福，后来就有多不幸！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幸福究竟是如何丢掉的？！
正要转过隔断的叶倾，猛地停住了脚步。
抬头，将眼眶里要流出来的眼泪给逼了回去。
她是不会在叶老太太面前流一滴眼泪的，以前不，现在不，将来也不！
在一个不关心你，只憎恶你的人面前落泪。
换不来一点怜悯，换来的只有更多的幸灾乐祸。
这个道理，早在她的幸福迅速崩塌那一天，她就知道了。
“姑娘……？”可能是见了叶倾刚才在院子里的威武，叫跟在她身后的丫头不敢像过去那样说话。
只敢，在她身后呐呐唤了一声。
抿了抿嘴唇，她才继续转过隔断。
迎面就是叶老太太那张尖酸刻薄，满是憎恶的脸。
这憎恶都深深的刻在了骨子里，随着岁月而逐日递增。
十五年了，有十五年了吧。
还是在她出阁那一天，她见过叶老太太一面。
等她嫁入李家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叶老太太了，连一面也没有。
就算三朝回门，叶老太太都没有出现。
猛不丁一见，叶倾恍惚间竟有点怀念，也对重回人间有了更真实的认知。
回来了，她终于又回来了，回来这叶家，来到叶老太太面前！
叶老太太坐在正中的罗汉床上，盘着腿。
家常的秋香色褙子，同色的马面裙，腰背挺直没有一点衬垫。
都有五十多的人了，却保养得宜，面如三十来岁。
日子过得舒心恣意的她，比起其他的同龄人来，就显得年轻的多，也老的慢。
平日里她可是为自己的年轻大为得意的，尤其是她那到现在还乌黑油亮的头发，更是叫她骄傲。
可偏偏这样一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人家，面对她的时候就只剩下憎恶了。
就好比此时，叶老太太冷冷的撇过来一眼，冷冷的道：“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