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顾双华望着铜镜里那张惨白的脸,配着似蹙非蹙的含烟眉,倒看出几分凄楚动人的味道。她突然福至心灵地「啊」了一声,吓得宝琴手一抖,差点给她扯下几根头发来。
顾双华捏紧手里的头花,仿佛想通了某些的关键:大哥好像就是自她清醒以后,才变得越来越奇怪,所以一定是她昏迷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既然梦中女子有那般手腕,还有什么桃花系统,令那些王家郑家公子都为她痴狂,怎么会放过近水楼台,论相貌、权势都无人可及的哥哥。
她咬唇对着铜镜,手指轻轻在脸颊上摩挲,内心说不出是何种滋味:原来像哥哥这样的男子,也会被那些手段迷惑,因此而对这副外表痴迷吗?
她失落地垂下眸子,再看着满桌子攒珠金翠的首饰,莫名觉得厌烦:这根本不是她的东西!
许是因为累了、倦了,许是因为那个人是哥哥,当她想通哥哥可能是因为梦中女子而变成那样,并没有如以往那般慌张或惧怕,反而生出意兴阑珊的空寥感。
今日老夫人去慈宁寺上香,特地带了几个小辈一起,再加上丫鬟婆子,整整坐了两辆马车。
顾双华心里装着事,上车看见姐姐顾双娥歪靠在锦垫上,斜睨着眼,眼角都不往她身上扫时,也并不觉得多尴尬,只是轻轻喊了声:「姐姐。」然后扶着宝琴的手上了车。
老夫人特地让顾双娥和顾双华坐在一处,心里也存着些想让两姐妹关系缓和的念头。只可惜无论她如何努力调和,那两人都像泾渭分明的两道河水,一个往溪下流,一个往山里冲,没法融成一处。
于是老夫人只得叹口气,手搁在膝盖上闭目养神,儿孙自有儿孙福,她年纪大了,实在也管不了那么些。
慈宁寺是官家寺院,日日香火鼎盛,来上香的人家非富即贵。可长宁侯府的马车一停,还是立即有僧人出来相迎,足见得侯府的地位。
顾双华下车时,便撞见了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顾云章兄妹。
顾熏儿今年已经八岁,正被嬷嬷教导学习闺秀礼仪,下车时一手提着裙,一手扶着丫鬟,煞有介事的模样,可抬头一见顾双华什么都忘了,小跑着冲过来,抱着她的腿甜甜地叫姐姐。
顾双华摸摸堂妹的头,想将她抱起却发现小姑娘个子窜的极快,只好搂着她的肩往里走,顾云章因为那批盒珍珠的事,总觉得对堂妹有些愧疚,再加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只与她打了个招呼,便低头跟在后面。
而顾双娥向来不太瞧得起那个扒着他们家吸血的叔父,只望了堂兄妹一眼权当作招呼,然后抬着下巴,紧跟着老夫人走进了寺庙。
老夫人和庙里的释心方丈相识多年,一进门便被方丈身边小沙弥的请去禅房饮茶,她正想让小辈们自己随便逛逛,转念一想,又拍了拍顾双华的手道:「释心大师是得道高僧,早已参透世事,你有什么想不通的,可以同我一起去找他解惑。」
顾双华见祖母总惦记着自己,感动地握了握她的手,道:「祖母不必担心我,孙女并无什么心事,只想待会儿去殿里拜一拜菩萨,添些香火钱,求得祖母福寿安康。」
老夫人笑了笑,又朝几个小辈们交代了几句,便跟着那小沙弥去见释心方丈。
顾双娥见祖母走了,也懒得再做样子,昂着头就往前走,刚走了几步,突然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转头对顾双华道:「今日有不少世家勋贵都来上香,妹妹可要当心着点儿,莫要在这佛门清净地,惹下什么桃花债才是。」
顾云章微微皱眉,想站出说一句话,顾双娥已经转头不再搭理他们,偏自家妹子还抱着顾双华的腿问:「堂姐,桃花债是什么啊?桃花做的吗?」
顾双华被她逗笑,摸着她的头道:「你肚子饿了吗?堂姐带你去吃慈宁寺有名的素斋好不好。」
几人正在说话间,就听得不远处,有人亲亲热热的喊了一声:「顾姐姐。」
顾双华脚步一顿,随即明白过来,这声顾姐姐必定不是叫自己。
果然一转头,就瞅见一位打扮得富贵昳丽的女子,笑眯眯直朝着顾双娥而去,一到她身边,不由分说将侯府嫡小姐的胳膊一挽,很是亲热专注的模样,却连眼风都没往旁人身上扫。
顾双华挑了挑眉,这人她倒是认识的。
邹夫人有位亲姐嫁进了晋国公府,生下一子两女,这女子名叫寇玉珠,就是国公府的嫡三女,她和顾双娥的三表妹。
晋国公府曾经也是钟鸣鼎食的勋贵之家,可老晋国公身子一年不如一年,偏偏世子又是个不成器的,论吃喝玩乐无不精通,论学问才干却是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于是国公府近几年也有了衰败之势。
寇玉珠从小就是个人精儿,她瞧不起自家的纨绔哥哥,却对长宁侯府那位才貌双全表哥格外上心,又仰慕长宁侯府权势,因此每次见到顾双娥,总是殷勤讨好,自己得了什么新鲜东西,都不忘往顾双娥这里送一份。
顾双娥性子高傲,寇玉珠恰好能投其所好,句句说得她十分舒坦,一来二去,两人倒也变得亲近起来。
于是两位表姐妹手挽手一路谈笑,倒显得长宁侯府里的诸人显得像多余似的。
顾双华耸耸肩,牵着小堂妹的手往前走,耳边是钟鼓梵音,抬头时有雪白的柳絮飘飞而下,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一件和大哥有关的往事来……
那时她刚满十四,恰逢正月,侯府的女眷们陪老夫人一起来慈宁寺吃斋礼佛,祈求侯府今年的兴盛昌隆。
正月里,慈宁寺正是香火鼎盛之时,她们一进门就撞见寇玉珠和另外几个远房表姐妹,因侯府和晋国公府向来交好,寇玉珠又是自来熟的性子,也不等人招呼,乐呵呵地跑过来向老夫人和邹氏问好,自然地就走在了一处。
顾双华穿着薄薄的夹袄走在最后,偷偷将手掌放在面前呵着热气,老夫人一回头,看见她一张俏生生的小脸得通红,立即就垮了脸,对她身边的嬷嬷问道:「怎么回事,大过年的,就让三小姐这么冻着。」
那嬷嬷面露惊慌,低头哈腰的,一个劲儿向老夫人赔不是。
其实老太太如何不知,大过年的,顾双华院子里的下人都忙着讨好夫人和嫡小姐,各处送礼通融,盼着能换个更有油水的差事,哪个还能顾得上三小姐的衣服够不够穿。
于是老夫人走过去,将自己的手炉塞到顾双华手里,又对邹氏道:「你这个当主母的,也该好好管教着点下人,各个都这么势利油滑,以后侯府成了什么样子。」
邹氏挂了个三分笑,躬身点头应承下来。这时老夫人偏又加重了语气:「咱们是大户人家,当主子的其身要正,我们对人对事不偏不倚,下人们才能有样学样,保得家风不败。」
邹氏内心不太痛快,这已经是指着她鼻子说她偏心了,可碍着婆婆的面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把那嬷嬷狠狠骂了一顿,罚了她一个月月钱,又当众放下话,以后对府里的小姐谁也不得怠慢,不然都别想在侯府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