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顾远萧捏拳道:「我若不在乎,爹爹去世后,我大可靠着长宁侯的爵位虚名,领着足以令全家衣食无忧的俸禄,舒服过完下半辈子。何须冒死去边关征战,何须一次次在陛下面前请命,荡贼寇、平水患……若不是有了这些功绩,如何能拼出今日的地位。」
顾双娥低着头,只是落泪不语。她自然明白,爹爹去世时哥哥还未及弱冠,多少宗亲等着看侯府的笑话。可到了今日,长宁侯府不仅未见衰落,反而成了大越最具权势的勋贵门第,这一切,全是靠哥哥卖力拼回来的。
她也曾经无比仰慕哥哥,觉得他是侯府的骄傲,更是自己的骄傲。
可自从那一日,她在他房外看到的那幕开始,好像许多事都变了,她怎么也不明白,哥哥为何会对三妹如此不同,明明自己才是他的嫡亲妹妹,莫非真是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下作手段……可哥哥这样的男子,为何也会被那样的手段折服……
想到此处,她愤愤抹了把眼泪,倔强地抬起下巴道:「没错,如今咱们侯府都得仰仗哥哥的权势。双娥人微言轻,不过是一门八字都没一撇的婚事,谈不成也就罢了,哥哥更无需纡尊降贵,非得来问个缘由。」
顾远萧叹了口气,道:「我若真的不管你,何必专程来问你这件事。你是我嫡亲的妹妹,我不管冯家背后站着什么人,绝不会让你被他们欺负了去。」
顾双娥的泪终于忍不住,水珠子似得落在了地上,她颤着声开口:「原来哥哥心里还有我这个妹妹吗?我还以为,你满脑子就只记挂着三妹,她的喜她的悲,她的委屈不甘,哪里还看得见别人?」
顾远萧未想到她会说得如此不留情面,可见这件事在她心里扎了太久太深,捏拳想了许久,终是下定决心,冲她招手道:「你先坐下,我同你慢慢说。」
顾双娥虽然一肚子不满,却还是乖乖走到他身边坐下,然后听哥哥放柔了语气道:「你是同我一母所生的妹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就算打断骨头也连着筋,我怎么可能不疼你,不管你。」
顾双娥被他说的越发委屈,用通红的眼瞪着他:「可是你现在不一样了,你不是以前那个大哥了!」
顾远萧叹了口气:「那是因为我们都长大了,我总不能再像小时候那般对你,总得顾忌着些分寸。也全怪大哥不好,觉得既然是亲兄妹,就无需刻意解释这些事,心里懂得就好。没想到,会让你心里有了芥蒂。」
顾双娥听他如此说,总算稍稍缓过气来,默默想着:两人虽不似小时候那般亲密,可这些年只要自己有事,哥哥总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但很快又皱眉大声道:「可你对三妹不是这样的!」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大哥脸上竟然会露出些许窘迫,低头犹豫许久,才出声道:「她……她和你不一样。」
顾双娥突然恐慌起来,脱口问道:「大哥,你该不会真的对她……对她……」
可顾远萧却渐渐坦然下来,望着她一字一句道:「没错,我并未当她是妹妹,迟早有一日,我会娶她为妻。」
顾双娥被他吓得呆住,自从她在大哥房外撞见「顾双华」勾引他的那一幕,就隐隐猜出两人之间多了些不同寻常的暧昧,她始终觉得,大哥不过是被色欲迷了心,绝不会让用这样手段的女子登堂入室,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大哥会当着自己说出要娶她为妻这种话!
她吓得边摇头边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侯府怎能出这样的丑事……」又抬眸怯怯问:「大哥你是被她下了蛊吗?」
顾远萧被她逗笑,站起走到她身边道:「这件事,在尘埃落定之前,我原本不会让府里的任何人知道。可我不想你再这么误会,怨恨下去,也不想你因为这件事和我还有她疏远,所以,你现在只需要告诉我,你愿不愿意相信大哥?」
顾双娥瞪着满是迷茫的眼,本能地点了点头,顾远萧笑了笑道:「那我可以告诉你,不管你之前看到她做了什么,那个并不是真正的她,具体的事,我也没法解释。你只需相信大哥,我愿意倾心相待,许她一世的女人,绝不可能是你看见的那样。你同她虽然不是亲生姐妹,但也有着十几年的同住之情,你好好想一想,双华她,究竟是怎样的人?」
他见顾双娥还是傻傻看着他,语气又转坚定道:「还有,我说会娶她为妻,是在许多年前就已经认定,无论你们接不接受,我都一定会做。」
顾双娥吓得深吸一口气,面对大哥如此无畏的坦诚,却觉得脑中被塞了团浓浓的迷雾,怎么也辨不清方向……
你好好想一想,双华她,究竟是怎样的人?
那日之后,她一直想着这句话,然后便察觉出许多奇怪的事。她所熟悉的三妹,是连在家宴上都不敢多语一句的人,从来谨守规矩,为何会突然在诗会上大出风头,在大哥房里以色献媚,如果只是伪装,她何以能伪装这么多年。
她实在想不明白,所以在第二日,顾双华突然约她去西郊的庄子里散心,她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顾双娥原以为这一次出行,妹妹会叫上小堂妹,等发现马车里只有她们两人时,便觉得颇有些尴尬。
两人虽然是姐妹,平日里却极少独处,更别提说什么体己话,于是一路上只听得角铃声叮咚,两人大眼瞪小眼,觉得勉强寒暄,气氛只会更加僵硬。
好不容易到了庄子里,顾双华知道这里有一处镜湖,里面栽满了荷花与莲子,便提议同姐姐去逛逛,还特意让丫鬟们不要跟上。
顾双娥觉得越发蹊跷,只当是妹妹有话要同自己说,便同她走到湖边,这时,突然一阵马蹄声响起,震得荷叶上的露珠颤颤滑落。
顾双娥一抬头便觉得呼吸发窒,只见迎面跑来一黑一白两匹骏马,马上之人皆是英姿飒爽,俊朗不凡。两人转眼就来到面前,她看清那白马背上之人,低下头,脸便微微发红。
顾双华始终看见的却是另外一人,她扬起笑靥,欣喜地叫了声:「哥哥,你们来了。」
日朗风清,吹得湖中荷叶层层翻起浓浅不一的粉白,湖边大道上,两名英挺的男子策马而过,皆是锦衣玉带,意气飞扬,如一副饱满劲飒的彩墨画。
冯博文远远看见顾双娥立在那里,便一把拉住缰绳,神色慌张地扭头道:「侯爷,你说叫我来谈周长吏的案子,怎么……」
顾远萧也轻轻拉着缰绳,任由胯下之马悠悠往前走着,冷笑一声道:「怎么?你心里有愧,不敢见我这妹子?」
冯博文低下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原本他和顾双娥互相通晓心意后,就催着让母亲找官媒上侯府提亲。谁知父亲听说最疼爱的女儿被人当着陛下的面嫌弃,大发雷霆后,放出狠话来,绝不会和长宁侯府成为姻亲。自己苦求数日未果,便只能听从母亲的话,暂且缓一缓,等父亲气消了再说。
可他曾经做出过承诺,如今再见顾双娥,心中自然愧疚难当,可眼前的大路就这么一条,根本避无可避,于是策马到她面前,下马重重一拜道:「顾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