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海水尚有涯2
一节课罢,李素茹有些腰酸背痛,这课也却是讲的无聊,那夫子只在上首自顾自的念着,偶尔发问,与在辩馆内的感受大不相同。
这边素茹刚准备出去透透气,却发现刚才还漫不经心的女孩子们突然打起了精神。在面前的小案几上整整齐齐的摆上了《女四书》《列女传》,又净好了笔,招来站在门外的小丫鬟研了墨,正襟危坐。
这苏大姑,父亲曾是一方清官,闺名原叫苏歆,今年也不过二十五六岁,素有才名,也曾是庆安辩馆中极有学识的‘学生’,这能进辩馆学馆的读书人不多,而能进学馆的女子就更在少数了。
可17岁嫁人后就无法去辩馆,学馆学习了,如今更是因青年守寡父母俱亡,生计所迫,只能在李府内学堂讲些《女四书》之余。
苏大姑与李素凝是庆安学馆多年来仅招的女子,当年的馆学曾赞二人天分极高,不落男子,更为留下二人特意在馆学内立了大曲屏···
后来李素凝去了京城又复往了南边,见到母亲信中说苏大姑潦倒如此,心中不忍,三年前内学堂出了空缺便写信央求母亲,说只这一心愿未了。起初太太害怕苏大姑将家里的女孩儿也教成‘痴儿’是千万个不愿意的,可后来李素凝又写信说,只叫苏大姑教些《女四书》一类,太太自觉亏欠大女儿,不过几日便找了李泊如,请了苏大姑来。
“今天咱们只拿了《女诫》来讲吧,旁的便收一收。”人还未到,一个清脆却极具威势的声音却已经传到屋子里,过了半晌才有一不施脂粉,唇无血色的女子走了进来,女子穿着灰色交领袄,素色褶裙,再无其他,看着竟生了些苍老之态。
“苏大姑好。”看到女子,旁的女孩子齐齐问到,罢了又站起来行礼到,李素茹见状,忙照猫画虎的行起礼来。
苏大姑坐在小案几后只淡淡道:“坐吧。”说罢就讲了起来。
素茹听着有些无聊,便走了神,环顾四周,却发现女孩子们十分认真,书中不过是一些简单的规范,却认真的拿着笔圈圈画画。李素茹又翻了翻书,觉得实在找不出什么值得标注的地方,小手托腮便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李素茹迷迷糊糊的醒来,苏大姑已经收拾了书卷,七娘子忙转身伸过肉乎乎的小手拍了李素茹一下,道:“六姐姐快醒醒吧,还好你没叫苏大姑看到···”说着还打了两个哆嗦。
苏大姑拿起书卷就径直离开了,只留下身后的女孩子一片整齐道:“谢师。”说罢便散作一团,七倒八歪的嚷着:“累死我了···”便要廊下守着的小丫鬟来揉肩。
素茹有些奇怪,便拉过七娘子小声问:“你们如何这样怕苏大姑?”
“六姐姐你可不知道。”才六岁的七娘子说起话却有些小大人的模样,“不过是去年冬天的事,苏大姑讲《女四书》时却偏不讲曲从,悲弱二章,三堂伯家的罄禾姐姐不知道从哪儿听的闲话,便质问起苏大姑来,苏大姑当时倒没和她计较。只是过了两日青箬姐姐用午膳时说罄禾姐姐偷了她家的玉碗。你也知道三堂伯家早是个虚壳子,罄禾姐姐如何辩的清楚呢?眼看事情就要闹大,当下姐妹们就找了苏大姑来主持公道。”李素茹还想听下去,七娘子却摆起了款,“呀,六姐姐,素苒说的口渴了····”边说还像模像样的揉着‘腰’。
素茹闻言也顾不得许多,只对廊下喊道:“戳沙,把杏子汁拿来。”说这从身边的小包中拿出一颗饴子。
七娘子端起杏汁一饮而尽,继续道:“没想到,苏大姑来了先不问事,只问罄禾姐姐‘你觉得为了家中和睦何为曲从?’
罄禾姐姐答不上来,苏大姑便又问‘为了丈夫的尊严又何为悲弱呢?’,罄禾姐姐看着百口莫辩刚想认下来,苏大姑却话峰一转,直接对青箬姐姐说‘你们家那玉碗不过是劣玉,偷了也买不了几个银子,还不如那楠木镶银的筷子值钱呢,她家遂难些却不缺几两银子的,你想嫁祸于人也未免太蠢了些’。最后就罚了两人在内堂跪了一天,只等各家婆子来领人··”
“可苏大姑素有贤名,是父亲请来的人,大姐姐又暗中护着,这事就这样过去了?”李素茹忍不住接话道。
“对,可罄禾姐姐却被教训的心服口服,第二日就当着大家的面向苏大姑认了错,还盛赞教诲之恩····苏大姑只对罄禾姐姐说,‘你本性不坏,只是其一不会分辨好人坏人,便听他人之语,其二在家中养的太死,怕是以后不知在夫家如何保护自己··”
李素茹叹道:“是个厉害人物,好像能洞察人心一般。”
”那是,自那之后,学堂里的姐妹们就不敢轻慢苏大姑了。“七娘子又端了一杯杏子汁,意犹未尽。
素茹正沉浸在刚才的对话中,叹着“奇女子”,却看女孩子们陆陆续续走了出去。
戳沙也进到内堂,对李素茹小声说:“娘子该用午膳了。”李素茹只好拉起七娘子的手,随着各家小姐们走了出去。
午膳是各家送来的,持节府女孩子们倒也是一样的,并不出格。只三娘子李素芷阴阳怪气的向来送饭的婆子叨叨了两句‘要喝杏子汁’一类的,却并没有生事。
用过午膳,下午有教习教授过筝,倒也是平平淡淡的过去了,如此两三月,过了年,大娘子也搬出了持节府。这边三月刚开头,燕子才要飞回来,南安王世子就来赴任了。
这一日李素凝装扮的极隆重,赤色提花立领袄子,蓝色褃褂,全套的镂空点翠头面,百蝶穿花的绣鞋配着涅色的宫绦一行一动自有风情。
李素凝站在河岸码头边,也不顾忍冬半夏等人的劝阻,只眼巴巴的拉着李素茹的小手等着,来来往往的船客看着两个宛若神仙妃子般的人物总免不了多看一眼。
不过一刻钟,素茹便站不住了,招了忍冬来,要椅子坐:“好姐姐能找把小椅给我嘛?”眨着地眼睛把忍冬的心都看化了,施施然就去找椅子了
“哼,这会儿子就只记得自己了,也不想想大姐姐穿这么些物事在身上累不累?”李素凝说着捶了捶腰,半夏见状忙上前揉捏了起来。
“我早上那样劝了,不过是接了人就回去,穿的好看些就罢了。”素茹嘲弄的说,“可大姐姐便不,非把这些物什都摞上。”
两人还欲拌嘴,就看到忍冬吆喝着叫三四个小厮搬了椅子来,李素凝看到椅子,叹道:“还是忍冬贴心些。”李素茹扭过头向忍冬吐了吐舌头,便扭过头强装镇定。
这时站在岸边的彩环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喘着气说:“太太,太太我看见世子爷的船了!“
李素凝听到这话,腰也不酸了,椅子也不坐了,急匆匆的向岸边走去。
只见不远处一巍峨威武的两帆大船慢慢靠了岸,船上有一皮肤黝黑,身材高壮,刀眉大眼的男子走了下来,李素凝不由分说扑进男子怀里便哭了起来:“我以为··我以为你没法活着来了··公爹怎能如此狠心?”男子却也不说话,只抱着眼前的人,扶着她的头发任由她哭。
素茹却有些懵,她以前从不知道大姐姐这般能哭····
过了半晌,看到怀里的女子渐渐平了哭声,南安懿勾了勾嘴角,终于张了嘴:“你在这儿哭,若是不嫌羞得没脸,我们可以去那边的椅子坐着继续。”说着指向忍冬刚才讨来的椅子。
“南安懿,你!”
李素茹却忍不住笑出了声,抱着肚子蹲在地上不能自已。
李素凝闻声黑了脸,看着地上的六娘子,几乎咬着牙说:“六妹妹····”素茹听着姐姐声音,忙躲在了忍冬身后不肯出来。
“罢了罢了,别闹了。”南安懿拉过李素凝低声道,“昊相国将家中的小公子送来与我上任一年,人还在船上····”
李素凝眼神一滞,“怎么会?”转而对彩环说,“彩环你带着彩玉她们去帮船上的小公子规整规整吧。”
此时,李素凝则好像刚才的失态全然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切平静。
“如何舍得将儿子送来?”
“毕竟父亲手中还掌着南边,看似是将我调来了岳父身边,可庆安城外可一直驻扎着备军···我手里的军权也被解了···”南安懿好像不经意一般喃喃道。
末了,李素凝也只能幽幽的叹一句:“昊相国忠义。”
“不过此子我甚是喜欢。”
却是一个爽朗的男孩子,不过十四五,穿着藏青色的暗纹袍子却格外耐看,黑底小靴,腰间别着一把小剑,下了船便大步走向南安懿,行礼,问好,一气呵成,不拖泥带水。
看见男孩子走下船,素茹就再也听不到旁的人说什么了,只觉得脸有些发烫。
年龄小的丫鬟们也悄悄的议论了起来,忍冬瞧着实在不像话才咳了两声以示警告。
李素凝扶起下首的少年道:“是个好孩子,这一年便是自家人了,别弄的这样生分。”
只一句话,众人便打道回府了,路上,素茹与大娘子坐在一架马车上,好半晌李素茹才回过神,红着脸问大娘子:“大姐姐刚才那少年叫什么呀?”
李素凝心里盘算着眼下的局势,没有注意到妹妹的举动只淡淡答道:“昊于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