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我不要！我不要！”

唐婉看着女儿林清站在那里哭喊着，无论怎么说，说什么，都不管用。

唐婉正真体会到了什么叫母子连心，看着女儿稚嫩的脸庞，挂满泪水，她心软了。

唐婉站在林清对面两步远的地方，扶着楼梯，泪水无声地顺着脸颊流下来，掉在了地板上，碎成更小的泪花。

“囡囡，你和林嫂去吧！”

唐婉脑子里浮现出昨天林清被那些孩子欺负的场景，她那被女儿眼泪浸软的心又硬了起来。

“我不去，我就不去，你们不要我了么？妈妈！”

唐婉转过头，目光落在女儿经常练琴的那架德国钢琴上——琴盖上一道道裂痕，触目惊心，昭示了这几次抄家的余威。

唐婉害怕那些裂痕出现在女儿身上，脸上，更害怕出现在女儿心上。

唐婉闭上眼睛，仿佛眼前被摧毁的不是钢琴，而是女儿林清一般。

唐婉的心硬了起来。

再睁眼时，唐婉目光坚定，“不行，你必须去，我们和你断绝关系，从此你便是林嫂家的人了！”

“我不要，我不要，妈妈，你不要不要我！”

林清哭喊着，母亲的眼神里感觉到母亲的坚决让这个幼小的孩子害怕了。

林清看着无动于衷的母亲，跑去书房，向父亲求援。

女儿急切的步子，在唐婉耳边响起，唐婉的心又扯了一下——她知道，这次无论女儿再怎么撒娇，丈夫也不会满足女儿的。

想到女儿脸上再一次出现失望的模样，林清再次闭上了眼睛。

“爸爸，我不要和林嫂走，你和妈妈说说好吗？”

林之羡看着女儿充满期待的眼神，想着自从女儿出生后，一家三口从未分开过，哪怕一天也不曾有过。

他如何狠得下心，让女儿离开。

可是，白天发生的事历历在目，他的理智告诉他，女儿和林嫂离开，才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林清等待着父亲，向往日一般，在她哀求之后，便会答应自己的请求。

可是，父亲的沉默，终于让她绝望了——虽然年幼的林清，还不明白这种难过到要死了的感觉就是绝望。

林清放声大哭，哭得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林之羡沉默地看着女儿，想安慰女儿的手，还没抬起，就又放了下去。

林清哭得没了力气——小孩子的情绪发泄远远比大人单纯痛快，嚎啕哭声渐渐变小，最终变成抽泣。

“林清，不管你懂不懂，爸爸今天都要告诉你一句话，你一定要记在心里。”

林之羡很少对女儿严肃，在女儿面前，他只是一个快乐的父亲。

林清虽然心中怨恨，可是父亲的话依然让她停止了哭泣，她停下来，等着看父亲要说什么。

“林清，你永远都是爸爸和妈妈最爱的女儿，也许等你长大后，不会认同我们今天的做法，但是一定请你理解！”

林之羡看着女儿，几乎一下子就垂垂老矣，“记住，我们爱你。”

“爸爸，妈妈，我不要走！”

火车上，林清被林嫂紧紧搂住，任凭她如何挣扎，这个平日里对自己百依百顺的林嫂，都没有松开手。

火车发动，慢慢驶离了站台。

林之羡和唐婉看着女儿用小手拼命的拍打玻璃窗，一点点离开他们，他们与女儿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女儿的面容和声音也渐渐消失。

“之羡，你听见了没，女儿还在哭！”

唐婉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崩溃大哭起来。

“她会习惯的，跟着我们，她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林之羡扶住身旁颤抖不已的妻子，他感觉随着妻子的颤抖，自己的身体也有些晃动起来。

“之羡，都是我的错！”

林之羡看着妻子，心里忽然难过起来。

“这个世道，不知是谁错了！”

妻子肯定没错，她一直那么善良贤惠，自己错了么？

好像也没有，自爱国爱党，工作上进，兢兢业业。

是世道错了么，也不可能，他们才翻身做主人，他耳边依然清晰的回响着那阵阵欢呼，全国人民当家作主的喜悦心情。

林之羡说不清，想不明白，最后扶着妻子回去了。

“资产阶级大毒瘤，快走！”

唐婉感觉背上被什么打了一下，火辣辣的。

唐婉没有回头，去看看让自己感到疼痛的刑具是什么。

可是她知道，那一定是一条自行车链子裹着一层橡胶管——这是革命派用来惩罚他们这些牛鬼蛇神的新武器。

以前，每次被批斗，游街，她都觉得不敢抬头，恨不得地上有个地缝，立时钻进去。

现在，自从女儿走了，她反而没了包袱，自己也不能死，否则谁给女儿寄生活费呢。

唐婉并没有被那一声大喝吓住，换句话说，那些威胁对她失去了意义。

她抬起头，看着路上的行人并没有以往那么难受了，她现在已经能够冷眼旁观这一切，就像被揪斗的是别人一般，安之若素。

她甚至在那些革命派发言时，细细分析，品评出谁的发言更有水平，更有文采了。

对于那些投来的鄙视，冷漠的眼光，唐婉已经毫无波澜，甚至有时还会予以回击。

总之，在唐婉看来，以前那些令她生不如死的场面，现在在她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她甚至在想着，这些人也就如此伎俩，再难有什么新鲜的折磨人的招数了。

可是，就在这次批斗过去，第二天即将来临的一次批斗，让唐婉再次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