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赏云楼遇知己】
殷州瑞江旁，客如云集的酒家赏云楼三楼中却是空荡荡，只有寥寥一桌客人。
皇甫惜歌坐在窗边的位置，望着窗外瑞江滔滔的江水，四月底的江风并不凛冽，还夹杂着些微咸腥味扑面而来。
她手持白玉莲花杯浅酌青梅酒，桌上的三五道小菜未曾动过。今日她又乔装成白衣少年出游，漆黑的长发系在脑後，两鬓碎发垂下不时随风舞动，她身後站着一个十岁出头白皙瘦弱的小厮，因身上的细麻短褐甚显宽大，人看上去有些滑稽，正是她的婢女墨儿。
楼梯处忽然传来轻响，小二殷勤地领着一位客人上来。
他让人先在楼梯口稍等，接着满脸堆笑地来到皇甫惜歌的近前。
「洛公子，小的想与您打个商量，还请公子莫怪。」他客气地恳求，又示意她看向楼梯处的客人。「因端午佳节将近，许多外地人为了一睹瑞江竞龙舟的风光来到此地，小店托此之福，贵客如过江之鲫，眼下楼下已经没了座位，掌柜的让小的上来问问，能不能请洛公子行个方便，容那位公子在您这一层坐坐？那位也是小店的常客，必不会搅了您的清净。」
皇甫惜歌自昏迷清醒後就被送到殷州洛府，方便洛四老爷为她调养身子，这一住就是七个月。
身子好了些後，她总耐不住无聊成天到处游玩，最近则常到赏云楼观江浪、喝点小酒、吃点小菜，因她喜欢清净，每次都包了这三楼一人独赏，久了赏云楼里的掌柜、小二皆将她当成上宾接待，对於她的规矩也谨记在心。
皇甫惜歌还未回话，墨儿已板起面孔不客气地道：「你这小二好不讲理，我家公子将这楼层包下，银子都付清了，你们怎麽不守信用？就算你想打商量，也该先问过我家公子，得了应允再领人上来吧？」
「墨儿，休得无礼。」皇甫惜歌轻喝一声，「若我没见到人，又怎能轻易答应小二安置客人过来？」
让墨儿退到一旁，她温和地对小二说道：「我来贵店不是一两次了，你们向来极有规矩，想必今日若不是遇上为难事，也不会来打扰我。不过你也莫以为我是好商量的，此事下不为例。」她说完摆手示意，让小二引那客人落坐。
墨儿对这决定颇有微词，却见主子只顾着端着酒杯浅酌，根本不瞧她，於是安静地侍立一旁，不时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那名打扰她们主仆俩的客人。
那名蓝衫公子先是远远地拱手向她们道谢，又将一锭碎银递给小二，吩咐道︰「一切都按老规矩，你心里有数吧，传菜还是你一人上来，莫搅了那位公子。」
小二见有赏钱，忙笑着退下。
蓝衫公子选了隔着几张桌子远的临窗位子坐下，待酒菜送上来，他斟了酒遥遥举杯向皇甫惜歌一敬，却不等她回礼，便已仰首饮尽酒。
墨儿更加不满，暗道这人真真不懂规矩，按礼他本该过来谢过主子的让座之谊，谁知他就连敬酒也是随意敷衍。
皇甫惜歌却不这麽想，只道运气不错碰见了一个识趣的，她本是图清净才包了整层楼，可不想理会那麽多套交情、拉近乎的片儿汤话。
她对那公子微微点头，又望向窗外，不远的江上几条龙舟正劈风斩浪为了十日後的端午赛事做准备。
她闷闷地想着，不知自己能不能看到端午的赛龙舟呢？可以的话，她还想继续在殷州待上一会，继续过着悠闲惬意的日子，只是……只怕不能轻易如愿了。
她轻叹一口气，墨儿见她一脸愁容，大抵明白她的心思，轻轻开口，「听说每年端午殷州的赛龙舟格外热闹，可惜为着那件烦心事，夫人催促公子尽快返京，今年咱们是无缘见到了。」
皇甫惜歌听了甚是懊恼，立刻拉下脸来，「扫兴！他们一个个都逼迫我也就罢了，连你也提那件事，是不是见不得我痛快啊？」
蓝衫公子坐得不远，将她这音量不小的话全数听去，一边闷头喝酒，一边暗想，小二带自己上来求座时，这公子极为温和有礼，怎麽突然间发这麽大的脾气，听那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受人逼迫，却不知道是为了什麽事。
他注意到皇甫惜歌只喝酒，桌上的菜一点也没动。是来此借酒浇愁的吧，想必他的酒量不佳，都许久了，手里那杯酒仍没喝完。
这些总归是别人的事，他不想多管，自顾自地继续喝酒吃菜。
这边皇甫惜歌骂完了，才意识到恐怕打扰他人，不由得脸上一红，朝蓝衫公子的方向偷偷望了一眼，见他似乎并不在意才暗暗松口气，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都落入人家的眼中。
她突然压低声音，感伤地对墨儿说道：「小墨墨，再过上三五个月，你就算想让我时不时带你出来，怕也是不能够了。」
想到京里的那桩烦心事，她就高兴不起来。
「公子，你又这麽喊奴才……」墨儿听她喊自己小墨墨，先是涨红了脸色抱怨，才又敛去嘻笑，「主子，奴才求了这麽久，您到时……真不愿带上奴才吗？」
皇甫惜歌摇头叹道：「到时过去了，我自个儿的处境都说不准，哪里顾得了你？你还是留在京城府里吧，有你乾娘照应着我也放心。」
墨儿还要辩驳，见她一眼瞪过来才闭了嘴。
皇甫惜歌兴致缺缺地叹气，就势推了杯子、扔了筷子。
墨儿为她的处境难过，却强挤出笑又道︰「奴才去喊小二再送上些菜可好？」
她才要回应，就听不远处的蓝衫公子开了口——
「在下瞧着公子喝的是青梅酒，那酒很是开胃提神，实在不宜酒後空腹，酒楼里的鸡丝馄饨甚好，又有端午应景的八宝粽，公子不妨嚐上一嚐。」
皇甫惜歌愣了愣，抬眼望过去，见那公子的笑容如同和煦春风。
她听得心动，他的好意也令人难以拒绝，於是立刻向墨儿吩咐，「好，就按兄台说的每样来上三份。」
她见这蓝衫公子人热心又懂得分寸，颇投她的缘，於是又对他招呼，「兄台若不嫌弃，不如与小弟一道用饭菜，好饭菜要有人同享才吃得香，今日这一餐就都算在小弟的帐上。」
「可是……」墨儿的脸色大变，看了看主子又望了望那公子，很不放心让主子和一个陌生男人独处。
皇甫惜歌见她杵着不动，催促道︰「还不快去，动作慢了可又坏了我的兴致。」
蓝衫公子本是出於方才皇甫惜歌让座的好意，才说出这些话，此时见她邀请自己，连忙谢道：「在下谢过公子的盛情。公子似乎不是本地人吧，不如这一顿让在下作东，请公子品嚐些本地的名菜，一来谢过公子的让座之情，二来在下也好略尽地主之谊。」
语毕，他转头对墨儿说道︰「这位小哥就在楼梯口处喊小二上来便好，不劳烦你特地跑这一趟了。」他看出墨儿不太愿意让主子与自己独处，虽不明白缘由，他也不想深究，於是体贴地提出建议。
墨儿原正发愁，闻言笑着应了。
待小二被招上来，蓝衫公子已坐到皇甫惜歌这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