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杨萱叮嘱他:「要听话,不许胡闹。」
杨桂重重点头,「我听话了,我帮萧大哥拿东西,还给大马刷毛。大马不踢我。」
他还不到五岁,能干得了什么?
想必是萧砺干活时,顺便哄着他罢了。
杨萱暗叹口气。
自己跟杨桂住进来,不知给萧砺添了多少麻烦,既要给自己请医问药,还得照顾杨桂。
杨桂平时还算懂事,但哭闹起来也是非常惹人厌的。
这时,萧砺端来小米粥,问杨萱道:「你之前说的那两个丫鬟住在哪里,我下午出去,顺便跑一趟。」
杨萱忙道:「在文思院附近,我没有去过,说是一户两进三开间的宅子,二门堵上来,我家丫鬟租赁的是一间倒座房,旁边住着几个绣娘。」
萧砺默默记在心里,待杨萱喝完粥,将碗接过去,又道:「我带着阿桂一道去,你在家里再睡会儿,我把门锁上。」
杨萱怕杨桂跟着去捣乱,正要拒绝,萧砺已笑道:「这么大的孩子正要开始皮,你还病着不一定能管得了他,再说……别把病气过给他。我们会尽早回来,你尽管放心。」
杨萱想想自己眼下连起身都难受,真是照看不了杨桂,只得应了。
等萧砺带着杨桂离开,杨萱忍不住困倦,又躺下睡了。
仍是睡不踏实,隐隐约约总像有人在哭泣,却又是那种压抑着的沉闷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就在她身旁。
杨萱困惑地睁开眼,面前一片模糊,瞧不真切,只感觉有团昏黄的火焰散发着光亮。
眨眨眼,火焰逐渐清晰,是床头书案上的油灯。
紧接着,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姑娘,您醒了?」
一张圆脸出现在视野里,两眼哭得通红,左唇角有一粒小小的黑痣。
杨萱惊喜不已,「春桃?」
「姑娘……」春桃抽泣道:「姑娘怎么就病了,适才又是热得不轻。」
看到春桃,杨萱精神大振,抿嘴笑笑,「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春杏呢?」
春桃擦擦眼泪,「她这阵子都跟着隔壁绣娘去绣楼上工,最近活计紧,吃住都在绣楼里,两天没回去了。我给她留了字条,她看到后自会过来。」
杨萱点点头,便想坐起身,春桃连忙扶住她肩头,想找个靠枕倚着,可四下瞅瞅没瞧见,仍将枕头竖起来靠着了,问道:「姑娘近些天都是住在这里吗?」
杨萱「嗯」一声,「虽然简陋了些,可总归是个安身立命之所。若非萧大人仗义相救,只怕你我再也见不到了。」
春桃黯然神伤。
市井间传言是极快的,杨家被查封的第二天,春桃就得知了消息,特地赶回去看了眼。只见门上贴了封条,上面盖着红艳艳的官印。
街坊四邻说杨家连主子带下人都被抓走了,一个活物没留下,还说死了两个丫鬟,尸身是被苇席卷着拖走的,流了半条胡同的血。
春桃听得毛骨悚然,跟春杏抱头哭了半夜,转天又到顺天府牢狱门口转悠。
可差役根本不可能让她俩进去,就连她们打听人,也是三缄其口,只说不知道。
两人都不是京都人,在京都举目无亲,什么门路都没有,连碰了好几次钉子之后,只能老老实实地等消息。
可她们又不能干等,杨萱给的那些银钱物品不能动,她们日常嚼用要靠自己赚出来的。
春杏绣活儿好,老早就从绣楼接绣活了。春桃则收些衣服回家来洗,顺带着缝缝补补,日子总是能过得去。
本来萧砺说杨萱找她们,春桃还以为他撒谎,可见到跟在后面进来的杨桐时,心里半点怀疑都没有了,把原本从杨家带出来的金银细软尽都拿上,二话不说跟着来了。
春桃并不是嫌弃萧家,而是觉得自己娇生惯养长大的姑娘不该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
可听到杨萱这般说,心里也明镜儿似的,再不提萧家寒酸的话,只卯足了劲儿用心伺候好姑娘与少爷。
当夜,杨桂跟着萧砺睡,春桃便在杨萱床前铺了床垫子,又是伺候药,又是伺候水,照顾得无微不至。
杨萱仍是没有精神,热度却总算退了。
因家里多了春杏,萧砺便没有再带杨桂出去,自己在外面跑了一整天。
杨桂没人陪他玩,便想起爹娘,哭着闹着要去找辛氏。
杨萱少不得打起精神陪他玩了会儿翻绳,又让春桃跟他在院子里跑了一圈,总算哄得杨桂开心。
她却累出一身汗,只觉得身体又虚了些。
好在,转天春杏找了来,能够帮一把手,杨萱才得以卧床休息。
连续三天,萧砺都是清晨天刚放亮就离开,直到天黑透了才回来。
饭也不曾在家里用。
杨萱觉得很是对他不住,自己占了他的房子,却把主人逼得没法待,春桃与春杏倒是松了口气,萧砺不在,她们自在许多,否则家中杵着个年青男人,该是多么不方便。
第四天,杨萱病情大有好转,萧砺也难得的早早回了家,正赶上春桃做的打卤面。
杨萱请他在屋里吃,萧砺不应,自己端只大海碗到东跨院去了。
等到吃完,才过来正院,瞧瞧将春桃叫出去,「……明天午门问斩,别让姑娘出门,免得在外头听到风声。我已经订好了寿衣棺材,明天先把尸身装殓好,再拉回家。犯官不得搭建灵堂以作拜祭,只能挂几盏素灯笼,白幡、白烛、麻衣等物我也订下了,明儿大概未正时分会送来……你们多劝着姑娘,别太难过伤了身子。」
判文已经下来了,男丁斩首,女眷流放。
辛氏要追随杨修文,自愿跟着去午门,而王姨娘被流放湘北三年。
萧砺不想让杨萱姐弟见到行刑的场面,毕竟那种地方,看到了就是一辈子的噩梦。
春桃只觉得脑门突突地跳,想哭却不敢哭,只苦苦地忍了,一桩桩将事情记在心里。
回到屋里,杨萱正攥了杨桂的手凑在灯前教他写横竖撇捺。
昏黄的灯光照在姐弟两人脸上,温暖而静谧。
春桃顿时红了眼圈,又掉头出门,深吸口气平静片刻,到厨房兑了洗脚水端到东次间,笑着道:「天儿不早了,桂哥儿洗洗脚吧。」
杨桂放下手中的笔,盯着杨萱道:「姐,我想娘亲,我想去找娘。」
杨萱轻声安慰他,「阿桂乖,赶紧去睡觉,明儿就能见到娘了。」
春桃手一抖,洒出半盆水。
杨萱仿似没瞧见般,亲自给杨桂脱下鞋袜,帮他洗了脚丫子,这才让春杏抱着他去找萧砺。
等杨桂离开,杨萱问道:「萧大人跟你说什么了,明天要行刑?」
春桃不便隐瞒,将萧砺的话一一重复了遍。
杨萱淡然地道:「明天你跟春杏在家带着阿桂,我要去刑场送我爹娘一程……寿衣店若是送了东西来,只把白烛麻衣留下,其余的尽都退了。在别人家,不好大肆张罗丧事,我也没想把棺椁抬过来,先找个寺庙寄存些时日,从寺里直接发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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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