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杨修文笑着替他解围,「棉烟墨许是焚烧棉杆,棉花昂贵,百姓做冬衣尚且不够,怎能用来制墨?」
「对对对,世叔所言极是。」范诚忙不迭地回答。
杨修文也觉好笑,不再纠结此事,将一盒墨锭交给杨萱,「正好四块,你们三人每人得其一,留下一块给阿桐,试试兰烟墨较之松烟墨有何不同?」
范诚忙道:「这是新墨,新墨火大,最好搁置数月去去火气,等年底时候再用,墨色更加醇和。」话刚出口,便意识到不妥。
杨家乃诗礼之家,辛家更是江南有名的书香门第,她们自小与文墨为伍,怎可能连这个都不懂?
自己倒真是班门弄斧了。
说不定还给人留下爱卖弄才学的印象。
如此一想,脸上便呈现出窘迫的红色,好似要滴出血来似的。
杨萱看不过眼,笑道:「多谢范三哥指点,不过这墨该如何储存,若是干了怕裂开,若是受潮怕有墨霜。」
范诚低着头回答:「无需特别保存,盛放在木盒里即可。」
杨修文补充道:「若是不放心,隔上十天半个月拿出来瞧瞧,放在阴凉通风处散一散。」
范诚应声「对」,再不敢多待,开口告辞。
杨修文亲自将他送出二门。
杨萱进内间告诉辛氏,「范家三哥人如其名真是实诚,这会儿工夫,我瞧他身上的衫子都快湿透了。」
辛氏在里间将外面情形听得一清二楚,笑道:「这孩子可不傻,夏怀宁的聪明露在外头,范诚的智慧却在心里头。」
杨萱顿时明白。
范先生打发他的孙子过来,可不仅仅是送药,而是送上门来相看的。
杨萱很有几分心动。
范杨两家是世交,彼此知根知底,范先生性情品行都很好,这个范诚看着老实可靠。
最重要的是两家离得近,有点风吹草动很快就能知道音讯。
如果真的能成就好了……
辛氏这次病,足足迁延了十余日,等到完全康复,已经进了七月。
杨桂果然长出两颗扁扁的小白牙。
五个月的他精神头儿极好,会攥着拨浪鼓无意识地摇动,会两腿朝天乱蹬一气,也会「咿咿呀呀」地自问自答。
杨萱先后给他做了好几个细棉布的肚兜,肚兜上或者绣着金鲤鱼,或者绣着小老鼠,看上去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辛氏颇为意外,连连夸赞杨萱在女红上有天分,短短一年工夫就能绣成这么复杂的图样。
杨萱绣花绣累了,就到正房院照看杨桂,教他翻身逗他顽笑,非常有耐心。
而杨芷则更多跟辛媛在一起,弹琴画画、吟诗诵词或者讨论如何搭配衣裳首饰。
辛媛进京不但带了几十条裙子,还带了足足一妆匣首饰。
单是成套的赤金点翠头面就有两套。
点翠是将翠鸟翠碧色的颈羽镶嵌在赤金底座上,因为工艺精细,故而价格不菲。
而一整套的头面包括一支顶簪、一支挑心,外加一对掩鬓、一对分心和相配的耳坠子,金光与翠羽的碧色交相辉映,流光溢彩。
相较之下,杨芷的首饰要寒酸得多。
她跟杨萱一样,五六岁之前大都戴绢花或者银簪,过了七八岁才添置了金钗金簪以及珍珠花冠,但是也都是极简单的样式。
最贵重的也就是今年生辰辛氏送她的赤金嵌宝蝴蝶簪。
完全没法跟辛媛比。
杨芷心头不免有些黯然,可辛媛仿似没察觉似的,仍是兴致勃勃地拿起一支赤金嵌宝祥云簪在头上比划着,「阿芷姐,你说我梳成堕马髻戴这支簪好不好看,再配上那件绣凌霄花的袄子,等中元节庙会的时候穿。」
杨芷兴致缺缺地道:「堕马髻要十三四岁才能梳,再说你头发少,怕梳不成。」
辛媛反驳道:「堕马髻又不是专门的妇人发式,怎么不能梳?你们京都就是不开化,在扬州,八~九岁也可以梳,还能戴假髻……我就要这么打扮。」
杨芷便道:「随便你吧,不过依我看,到庙会还是穿着平常点为好,人太多,要是挤丢了或者被人趁乱拔了去,就得不偿失了。」
辛媛顿时拉长脸,「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阿芷姐是怕我比你漂亮,抢了你的风头吧。」
杨芷本意是为辛媛好,但隐约也有这点小心思,被辛媛大喇喇地说出来,脸上颇有些挂不住,说话也没过脑子,「你再打扮还能比得过萱萱?萱萱不戴这些俗物也比强你百倍,我既不怕萱萱,又怎会怕你?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辛媛恼羞成怒,小性子上来,伸手一拂,妆台上的梳篦、妆粉、胭脂等物噼里啪啦尽数落在地上。
丫鬟们忙不迭地去捡。
别的还好说,那一盒粉却是洒了大半。
杨芷因肤色暗淡,在家里虽不敷粉,可出门的时候是必然要擦的。
这盒粉是从萃香阁买的,花了约莫一两银子,而且是她最爱的桂花香味。
杨芷见妆粉只剩了个底儿,气不打一处来,索性连盒子带粉都不要了,「啪」扔进字纸篓里。
辛媛见状,冷笑道:「不就是一盒粉,我赔给你就是,大不了赔你两盒,发什么脾气?」将门帘一摔,笃笃回到杨萱住的西厢房,大声吆喝着秀橘去买妆粉。
杨芷听到她的吆喝声更觉气苦。
因辛媛是客人,年纪又比她小一岁,杨芷便待她如杨萱一般,很是忍让。
就拿今日这事来说,原也是辛媛不占理儿,可杨芷损失了妆粉不说,还被她这样抢白,忍不住呜呜咽咽落了泪。
事情传到正房院,辛氏抚额苦笑,将杨桂交给奶娘,匆匆跟杨萱一道来调解纠纷。
两人先到西厢房看辛媛。
辛媛发过脾气便没事了,正拿着本诗集随意地翻看。
抬头瞧见杨萱,顿时想起杨芷所说比她强百倍的话,「啪」地合上书扭过头。
辛氏已经将事情打听了个清楚,知道杨芷虽有错,辛媛却是占了七分不是。可辛媛是个犟脾气,吃软不吃硬,也不责骂她,只笑吟吟地道:「听说三姑娘今天真是威风,一言不合就把表姐的妆粉扔了,那粉虽说不值多少银子,可也是经过好几道工序做出来的,又是别人的东西。说扔就扔了?」
辛媛昂着下巴,「我就是不小心碰洒了,是她自己扔的。」侧头瞥一眼杨萱又小声嘟哝,「谁让她说我这也不好那也不行,我哪里不如她了?」
前一个「她」说的是杨芷,后一个「她」却是指的杨萱。
辛氏自是想不到杨萱也被牵连其中,耐心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长处,阿芷温柔宽和,这点比阿媛强,但是阿媛直爽开朗活泼大方,倒是比阿芷和阿萱都强。单论今天这事,庙会上人多手杂,尽量还是别太招摇为好,不过吃过晌饭,我倒是想去前街逛铺子,阿桐和阿萱都该添置秋装了。阿媛好生打扮起来,咱们漂漂亮亮地出门去。」
辛媛骄纵,却并非不明理之人,知道辛氏是给自己台阶下,点点头道:「顺便去香粉铺子瞧瞧,我应允给阿芷姐赔妆粉。」
辛氏笑应好,「赔东西是其次,阿媛得记着以后不可再任性了。妆粉好说,可如果摔坏别的物品,又哪里找一式一样的东西赔?而且,阿芷素日待阿媛如何,想必阿媛心里也有数,该怎么做,姑母就不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