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杯香茗一眼美色
隐世,千年一梦。
连山坐于主位,侧位坐着的是坐姿极为不端正的宿均,殿内时不时灌进股股凉风,宿均眯着眸子,好不惬意。
连山对他此副行止早已见怪不怪,便只道:“方才你密音传讯,让我留你几日,是何道理?”
宿均闻言,张口咬桃的动作便是一顿,本十分惬意的脸上顿时乌云密布,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桃啃完,抹了抹嘴角的残渣,瞪着连山道:“老周你什么都生的极好,就一点,一点,使得一见你张口便万事失了兴致,俗称——扫兴。”
连山也不生气,反倒是慢悠悠道:“哦,过奖过奖。”
宿均索性转过头不看他,给自己斟茶一杯,凉茶入腹,清火消气,动作随性之极,就如同他二人还在了无山一般,而连山依旧是那个他熟悉的散仙舟中客。
宿均想着有朝主位瞧了一眼,确定之后便转过去,嘴角勾着抹舒适的笑,又给自己添了杯热茶,的确还是那个舟中客。
热茶尽,宿均意犹未尽的扎扎嘴,突然极想饮酒,这茶水真他娘的寡淡。
连山正等着他解释,他换了个舒服的卧姿道:“我那日怕撞见父君母后,便特意挑了吉时半夜归家,腾了好几个时辰的云,总算偷偷摸摸潜进了自己的寝宫,哪知刚宽衣解带掀开锦被,本少君那万年来无他人敢卧的床榻之上,竟然躺着个来路不明、胆大包天之人,本意是低调归府,哪料竟闹得路人皆知。”
“然后呢?你如何了?”
宿均本压下的火气,顿时蹭蹭的往外冒,十分委屈道:“本少君一怒之下,一口龙息便连被带塌给烧了。而那胆大包天之人,原来是那劳什子的北海公主,哭哭啼啼的要我父君母后为她做主,说她家世清白的一个女儿家,怎堪如此折辱,我若是不给个交代,便无颜苟活于世。那时我才明白,那女人分明是同我父君母后串通一气,合起伙儿在我面前做戏来的。”
连山闻言,对穹羲这两口子的认知顿时又深了一分,如今世道见过坑爹坑娘的,这合起伙坑儿子的倒是头一遭。
“虽是如此,不过依着你的性子,怕是不会轻易遂了他二人的愿罢?”
“那是自然。”宿均冷笑一声:“本少君好歹也活了几万个年头,此等场面自是唬不住我,当时我便对着殿内众人道,‘此地乃本少君之寝殿,这床榻自然也是本少君的,而今你不仅私自闯殿,还自作主张爬了本少君的床,我这个正主还未说个一二,你倒讨起公道来了。我观你也是个体面人,怎得这般不知羞耻,本少君的父君母后乃是四海八荒鼎鼎有名的尊神,岂容得你在此胡言乱语,扰乱视听!’就算她是承了父君母后的意,我还不信父君母后能当着众人之面,对着自家亲儿子不要脸面。”说罢,面上露出几分得意。
连山笑道:“你这杀鸡儆猴的计策使的不错,不过那北海公主好歹是个体面女儿家,你如此行事怕是有损女子清誉。”
“清誉,哼,难道本少君的清誉便不是清誉了?想爬本少君床的神仙妖魔不计其数,也没见谁真这般胆大妄为,既然她愿做这第一人,那我便给她第一人的头彩。”
连山颔首道:“你说的倒也是。”便示意他继续讲。
宿均又灌了口凉茶,润了润嗓子道:“再后来母后走了趟北海,到底是将那女人退了回去。父君封了我一身法力,使得我有心无力无处可去,憋的我都快淡出鸟了。直到听闻庐烟那丫头跑到这,我便央着母后到父君跟前说情,这才答应带着我一同前来。可怜我好歹也为堂堂苍龙族少君,竟被自家亲爹亲娘折腾的这般窝囊。”说着那坐姿又似歪了一分,那痛心疾首的模样装的十分的传神。
连山恍若未闻,冷不丁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奈何子女不领情。”
宿均闻言冷哼一声,道:“你倒是坐着说话也不腰疼,哼!”
正在此时,乌蝉入殿,作礼道:“拜见帝君。”
“免礼。”
乌蝉扶手躬身问道:“不知帝君传唤有何要事?”
“你且往天上殿走一趟,将入口处的客人引来见本君。”
“是。”说罢,乌蝉退出殿内便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殿外。
宿均闻言,心生好奇,也不知入口外是何方神圣,竟让乌蝉亲自去接引。乌蝉,道号乌蝉道君,虽是童子模样,但自数万年前起,便一直随连山帝君左右,得道已久,平素就算宿均见了,依照辈分也是应当见礼的。
去也匆匆,来也匆匆。宿均正想着,便见乌蝉领着一位男子入了殿。
男子一袭滚着银边的白衣,胸口勾着朵俏生生的兰花,腰间配着块兰纹青玉,生得一双桃花眼,低眉阖目间皆是风情。
此人这身紫使宿均生出几分熟悉来,好似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只听来人见礼道:“玄夷楼欲倾见过连山帝君。”
楼欲倾!宿均徒然一怔,仿若平地惊雷,不自觉的端正了坐姿,直勾勾的打量着眼前人,那日在了无山所见之身影逐渐与之重合。
连山观着楼欲倾道:“不知魔君前来有何要事?”
楼欲倾扶手道:“浸之前来确有一事相求。”他观了连山一眼,又道:“息烽盗取赤炎令,想必连山帝君早有耳闻,息烽乃我九夷之人,清理门户自然是分内之事,不过。”
楼欲倾说着一顿,意味不明的瞥了宿均一眼,略有顾忌,宿均见状,颇为尴尬的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连山了然道:“但说无妨。”
楼欲倾这才直言道:“近年来神魔井的禁制大不如前,想来,许是日子长了疏于看护,亦或许是他人有所图谋,井下那位愈发不安分了。”
“那依魔君的意思是?”
“据我所知,当年扶桑大帝尚且只能将其镇压,如今但凭我一己之力无异于螳臂当车。故而,若事出变故,还望帝君相助。”
若是牵扯到井下的东西,确实有些麻烦,便对楼欲倾道:“过上两日,本君自会亲自走一趟神魔井,你大可不必担心。”
楼欲倾闻言便扶手一礼道:“如此便再好不过了。”又道:“再过上几日便是九夷盛会,盛会之后,浸之琼浆作谢,以尽地主之谊,还望舟兄大驾光临。”
楼欲倾既已知晓舟中客不过他的一道化名,此番请的却恰恰是舟中客,有意思。他不禁莞尔道:“既然浸之做东,到时必当亲自登门一品美酿。”
“如此,恕浸之不便久留,来日再叙。”
连山点头道:“乌蝉,你且送他出去罢。”
“是。”
待楼欲倾一走,宿均干巴巴的望着空无一人殿外,摇头晃脑道:“风华绝代,当真是风华绝代。”
转首对着连山道:“今日在此一睹魔君尊容,也算是不枉此行。楼欲倾魔君凶名在外,却也是这八荒一等一的好皮囊,美色配茶也不失为一杯好茶。”说着便执了壶给自己添了杯,透过袅袅热气,望了望连山,连山此时亦消了幻化术露了本相,端起茶盅一饮而尽,两半儿唇砸了咂叹道:“好茶!”
说罢,宿均又眼巴巴望着连山,痴痴道:“若这杯中盛的是酒,那就再好不过了,而倘若这酒还是百里挑一的美酒,那便是绝妙了。”
毕竟美色从来都是用来下酒的,绝代风华自然要配顶好的玉露琼浆。
连山笑而不语,知晓他这是嘴馋,惦念着莲池里的一池香,又听见宿均纳闷道:“不过奇了怪了,论起来这神魔井下面的那位,一直由九天宫阙管着。照理说,若是帮忙,那也得往九天宫阙寻乙周帝君,为何寻了你呢?”
宿均此言甚是,他与乙周虽同为一方帝君,却向来进水不犯河水,神魔井下的那位一直由九天宫阙监管,如今出了事却寻到了自己头上,莫非浸之这是知道了些什么?连山想想又觉着不大可能,那桩陈年往事本就是辛秘,更何况即便要查,他也应是无从查证才是。
连山面不改色道:“兴许帮忙是假,邀本君吃酒是真。”
“噗。”宿均闻言将一口未入腹的茶水喷了出来,望着上方连山面不改色的模样,无言道:“我竟不知老周你这般自恋。”啧啧两声道:“你方才那模样,真真像极了流千翼那厮。”
说起流千翼,连山倒是来了几分兴致,问道:“近来总是听你提及此人,他究竟是如何出色,才令你如此念念不忘?”
连山这话越听越怪异,顿时,宿均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张牙舞爪,口无遮拦道:“我呸,出色个屁,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能让本君念念不忘的。再则,本少君可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哪像他,年纪轻轻便有了个不闻生母名的亲闺女。”
“哦,照你这般说来他这闺女来的蹊跷了?那也便是说他如今尚未娶妻?”
“然也。他乃朱雀一族少君,天资聪颖,天分虽不及魔君那般卓绝,但在朱雀一族中也是极高的,自小便被族中长辈寄予厚望。他们朱雀一脉同我苍龙一脉自上古便有极深的渊源,两族一直以来相互扶持、共同进退,历代族君更是亲如兄弟。万年前,朱雀族的凰羽上君同我父君苦海论剑时,他恰巧在一旁观斗,父君见他天资上佳,是个练剑的好苗子,便讨来做了徒弟。”
说着望了连山一眼,闷声道:“后来,他便随我父君来了龙栖谷,我与他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过到我与他这,那可就大大的不同了。不巧,本少君打小对什么术法谋略便不来兴趣,自打他出现后,父君却常命我与他切磋,我时时落于下风,每每自然少不了父君一顿数落,他那人便是生来让我犯堵的。不过,也就那般守礼正派的呆子,前些年游历时竟带回来个女娃娃,自言是他的血脉,却对其母只字未提,长辈们旁敲侧击许久未果,便不再追究。那女娃娃长得讨喜,长辈们也就爱屋及乌了。与他相识这么多年,也就此举着实令我刮目相看。但是,那厮依旧是个让人犯堵的。”随后摆摆手道:“越说越犯堵,不提他了。”
连山闻罢,对流千翼不执一言,莞尔道:“不想提那便不提。”
连山看了他一眼,又道:“你既然要留几日,那便留着罢!若是闷了、躁了、觉着甚是无趣了,可唤乌蝉领着你随处走走,倘若想走,让他送你出境便可。”
宿均勾着笑,懒散道:“早就听闻,隐世之国,连山帝君所酿一池香是顶顶的好酒,如今却连个影子都没瞧见,我可不走。”
连山叮嘱道:“一池香是好酒不假,你道行不够,切勿贪杯。”
却见宿均起身,广袖一卷道:“管他什么道行够不够,喝罢一杯是一杯,若是醉酒,那便是再好不过了。”说罢,出了殿门,不一会儿自殿门前探出个脑袋,对着乌蝉确认道:“方才那酒当真送去我房中了?”
乌蝉颔首道:“自然。”
“多谢道君。”宿均闻言喜上眉梢,欢快的道了声谢,便溜了。
宿均这一溜,殿内顿时静了下来。
茶盅已空,连山欲掌壶,却见一旁默不作声的乌蝉已然替他添好了茶,收了手,转而端起茶盅抿了一口,随即失笑摇了摇头,道:“添茶斟酒早已习惯亲力亲为,乌蝉,你随我多久了?”
乌蝉极为恭敬的伏首道:“自打乌蝉化形之后便一直跟随帝君左右,如今已有十六万年。”
“竟这般久了。”
连山突然问道:“你觉得宿均如何?”
乌蝉道:“这位苍龙族少君秉性纯良,颇为聪慧,就是贪玩了些。”
连山叹道:“是啊,若是他也这般贪玩,那该多好。”
乌蝉闻言不明所以,却未多问,便又默不作声了。
“那一池香够他醉上几月了,过两日,你同我去神魔井走一遭。”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