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随风而逝的鸢尾花

第4章 随风而逝的鸢尾花

传说云中君成道之前,便不知从何处得了一件宝物,唤作生息台。生息台之所以唤作生息台,是因其可孕养一切生灵的魂魄。此台虽说玄妙,却需启台之人的万年修为,与生人的一魂一魄作引。因其条件太为苛刻毒邪,有违天德,变被云中君藏匿于寿宫之中概不外借,这一闲置便是多年,久而久之便逝于世人耳目之中。

生息台可孕养魂魄不假,得折损万年修为不假,需魂魄作引亦不假,却指的是缺失魂魄者。

然,此台本为舟中客所有,生息台亦唤作明镜台,如今屏翳虽为一方神君,但起初得道之时却体魄不足,神魂不稳。舟中客便赐予他此物,用以增强体魄,巩固神魂,以明道心。

正是因为生息台存于云梦泽,这才有了楼欲倾先礼后兵,提剑接台一事。

当年,楼欲倾听闻生息台的来历,便想着借台一用,又听闻云梦泽寿宫之主云中君,是个极为风度的谦谦君子,为人十分良善,楼欲倾虽然声明盛极一时,但仍旧诚恳的亲自登门造访。

不料,他刚说明来意便吃了瘪,屁股还未坐热,热茶还未品上一口,连屏翳人都未见到,便被屏翳千里传音下了逐客令。

楼欲倾虽是个讲理的人,却不是个习惯通情达理的,原本想着以礼相借,可此行却让他觉着云中君其人名不副实,于己而言实在是奇耻大辱,这天地间还未曾有人这般怠慢过自己。

楼欲倾怒火中烧,当下便祭出了绝尘剑,绝尘剑就如同楼欲倾其人,世人说不清其来历,只知晓此剑是随着楼欲倾一同进入世人眼中,与楼欲倾一般皆是杀出的凶名。绝尘剑下断送了无数生灵,故而绝尘一出天地变色,白云霎时被染红,空气中弥漫着肉眼可见的戾气,气势一出,寿宫中人皆被杀气镇在地上动弹不得。

正与自家娇妻共赏风月的屏翳见状面色大变,立马出现在楼欲倾面前,虽极不愿承认,但他确实不是楼欲倾的对手,终究还是冷着脸,万分不情愿的将生息台借予了楼欲倾。后来因得此番因果,两人一来二去竟成了好友,兴许这便是不打不相识罢!

由此,便也可解释,为何云泥院门口围着一大堆人,方才火急火燎赶过来的屏翳也在其列?门前设界,为何他们一道被堵在了外面?

这界设的颇为巧妙,不仅隔绝外界,还封闭神识。屏翳虽精于术法,过了千年造诣却依旧不如他。

舟中客见状,走近对着屏翳道:“为师进去看看戏,你不必在此候着了。”说罢,身形已没入结界之中。

门外围了一圈的神将仙侍见此人甚是无理,对着屏翳毫无恭敬之意,离屏翳最近的神官正想对着舟中客呵斥一声“大胆”!这话方到嗓间,便瞧见舟中客飘然而去,顿时卡在了喉咙。神官尴尬的望了眼屏翳,却见自家云中君反倒舒展了俊眉,徐徐道:“尔等不必在此守着了,散了罢!”

“?”神官望着身形渐远的屏翳,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舟中客绕过长廊,行至拐角处,撞见庭院之中立着一人躺着一人,端立着的是楼浸之,想来躺着的便是那萝芙了。楼浸之执三尺青锋指着萝芙的咽喉,舟中客视若无睹的走到楼浸之身旁,明知故问道:“浸之此番举剑意欲何为?”

这一问让楼欲倾周遭杀气为之一缓,直直的盯着萝芙,冷冷吐出四个字:“杀人偿命。”

舟中客一副耽误人事的模样,十分歉意道:“打扰了,需要我回避一二么?”

楼欲倾突然回首偏着头斜睨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不打紧。”

萝芙如同一团烂泥狼狈的趴在地上,脸上泪痕已干,神情绝望。舟中客叹道:“如此观来又是一位伤心人,何苦来哉!”

楼欲倾闻言,目光定定的注视着舟中客,古怪道:“闻你此言似是遇见过不少。”

舟中客没料到楼欲倾会如此说,一时语结。

楼欲倾俯首,嘲弄的观了萝芙一眼,接着收了剑,取出云锦拭了拭方才收入鞘中。

刹那间,红霞遁走,杀气消弭,天朗气清,微风徐徐。

楼欲倾对着他道:“走吧。”

舟中客微愣,指着地上形容凄惨的萝芙静声问:“不杀了?”

“不杀了。”

舟中客忽又观了萝芙一眼,竟发现其绝望的神情中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喜悦。

萝芙见他二人渐行渐远,虽是惊魂未定,却也徒生出几分古怪的希翼,低喃道:“君不忍杀我,他不忍杀我。哈哈,他不忍杀我……”说着说着,眼中竟溢出了泪。

怎料,当二人身影消失在园中时,她耳畔传来低沉而又熟悉的声音:“你自尽罢!”

顿时,萝芙面如死灰……

二人一同走过长廊,绕过假山,楼欲倾恢复了往日不羁的模样,奇道:“浸之竟不知舟兄与云中君私交甚笃?”

舟中客淡然一笑:“彼此彼此。”

楼欲倾俊眉一挑,问道:“不知舟兄来这云泥院所谓何事?”

舟中客老实道:“听说这云泥院有热闹可观,便过来瞧瞧。顺带去生息台走一遭。”

“舟兄也知这生息台?”楼欲倾有些疑惑道。

舟中客微微颔首,回道:“是有些渊源。”转而淡淡道:“浸之不是要回去救人吗?还是快些的好。”

舟中客这一记提醒让楼欲倾心中一紧,却又惊奇更甚,迟疑将他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一番,屏翳与他关系都要好到知无不言的地步了么?半晌才道:“舟兄所言正是,请随我来。”

说着二人便行至一颗三人合抱的月乌树下,传说月乌树乃受日月精华所生,能生阴阳乾坤之气,生息台便存与月乌树之下所设的幻境中。

楼欲倾结印打开入口,舟中客便尾随他一同入了幻境。

幻境之中自入口起便有白玉天梯直通生息台,天梯共九十九阶,每阶两侧各浮着一盏黑白色的宫灯。

台上躺着位容貌秀丽的年轻女子,不过双眸紧闭,面目上透着股死气。舟中客看了眼生息台上的九转凝魄灯与九转御魂灯,疑惑道:“魂灯与魄灯之中既各有一魂一魄相守,怎还透着股死气?嗯——这是……往生咒?”

楼欲倾颔首道:“确实是那往生咒,我数百年不曾过来照看,怎料这萝芙肥了胆子,竟敢对兰儿施此等法术。”说着双拳紧握,杀气顿生。

“如此说来,我倒是明白了。”舟中客恍然,又瞧了眼生息台上的女子,道:“浸之倒是对这位姑娘看重的紧。”

楼欲倾闻言却也没有隐瞒道:“兰儿与我有救命之恩。”

舟中客颇为讶异道:“哦,这倒是稀罕事了,世间竟有人能得这般的机会。”

楼欲倾闻言并未解释,只是恨恨道:“这往生咒不似寻常之咒,颇为古怪,萝芙死到临头竟也不肯说其解法。”

“浸之莫急,这往生咒并非没有解除之法。”舟中客安抚道,说着便结了个繁复的古印,施了个不寻常的术法。罢了,死气顿消,兰儿的面色竟红润了起来,仿佛仅是睡着了一般。舟中客补道:“咒虽是解了,不过这姑娘的神魂还脆弱的紧,此一遭怕是要睡上数百年,待补足元气,方能再度苏醒。”

楼浸之闻言委实松了口气,这往生咒是九夷独一份的咒术,兰儿所中之咒,却与寻常往生咒有所不同,为何舟中客不仅瞧出了端倪,而且只是观了两眼便解了?楼欲倾虽心有疑惑,却未多问,当即作揖感激道:“今日实在是多谢有劳舟兄了。”

舟中客摆手道:“无妨,你我既互称为友,何来谢字一说。”

楼欲倾闻言一笑,又对魂灯与魄灯施了个禁锢术,两人这才离开幻境。云泥院中萝芙已不知所终,只余下庭院地上那朵枯萎的红色鸢尾花。

楼欲倾袖袍一挥,鸢尾花顿时化为虚无,这世间再也无迹可寻。

舟中客叹道:“你这又是何必,论起来这萝芙也是个可怜人。”

楼欲倾淡淡道:“我虽言不动手杀她,可并未答应不要她的性命。”

舟中客颇为无奈道:“我观这萝芙对你算得上情根深重,若非你对她冷情之极,哪能生出今天这档子事。”

楼欲倾古怪道:“照舟兄的意思,这倒成本君的不是了?”

舟中客闻言只是笑了笑,也不回答,消了结界便往虚云殿方向去了。

楼欲倾观着舟中客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心下微叹,这舟兄委实让人看不透。摇了摇头,便跟了上去。

虚云殿。

云中君端坐在塌上,见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殿,连忙迎了上去,对着楼欲倾质问道:“生了何事,让你今日这般折腾,方才宫娥来报,你竟取了萝芙的性命?”

楼欲倾往舟中客对面的塌上一卧,自顾自的到了杯茶,道:“她的命可不是我取的,想必是她无颜于世自己做了了断。”

屏翳哪能信他这糊弄人的话,当即道:“若非你苦苦相逼,她缘何如此?”

一则,萝芙虽是当年楼欲倾带入云泥院的,平素一个人张罗着云泥院大大小小的事,千年如一日,屏翳看在眼中,自然是有几分欣赏。

再则,落花有情,流水无意。萝芙的心思屏翳确实知道几分。

楼欲倾今日这一来便要杀人,屏翳哪能不拦着。如今又闻他这般说话,屏翳再好的脾气,也被气的不轻,当下便没好气道:“照你这般说,本君倒是多管闲事了,魔君好生威风,这杀人都杀到本君的寿宫了。也是,萝芙是你的人,按理说本君也管不着,但本君这寿宫庙小,容不下你这座尊神,眼下你便带着生息台的那位姑娘赶紧离开罢。”

说罢,屏翳做了个请的手势,又斜睨了他一眼,极为不耐的添了句:“快走,不送!”

楼欲倾观着屏翳当真动了气,当即打着哈哈,陪笑道:“云中君言重了,来日方长,往后还得多多仰仗云中君才是。”

说着,楼欲倾便难得耐着性子,将前因后果细致的讲了一遍,屏翳闻罢很是惊讶,见他态度这般好,气自然也消了大半。奈何脸面还是颇有些过不去,佯装着几分火气,不自然道:“那你也得事先知会一声,行事这般随心所欲,这天地间能有几人受得住?”

楼欲倾极为配合道:“是是是,云中君说的是,今日之事怪我思虑不周。”

楼欲倾趁热打铁又说了几句顺耳话,二人相识多年,各自的脾性相互摸了个七七八八,这几句服软的话对屏翳还是极为受用的。

舟中客第一次发觉,这楼欲倾竟也有狗腿子的时候,顿时对那些道听途说的魔君形象有了另一番了解。

二人“你来我往”的不欲罢手,僵持不下,舟中客在一旁冷眼旁观,冷不丁的冒了句:“茶有些凉了,屏翳你差人换一换再饮罢。”说着便起了身。

闻声,屏翳立马回过神,方觉在自家师尊面前颇为失态,连忙对舟中客一揖,恭顺到:“徒儿有失风仪,望师尊恕罪。”

“无妨。”接着又淡淡道:“生息台的那位姑娘估摸着要睡个几百年,数百年之内,你便不用再差人去照看了。”说罢便起身,掸了掸衣摆,出了殿门。

“恭送师尊。”

楼欲倾望着门外的身影,心中大骇,他知道这舟中客不简单,却万万没料到此人竟是云中君的师尊。

他难以置信的对作礼的屏翳道:“你方才称他作什么?师尊?”

“不错。”罢了又补了句:“他便是我那位行踪飘忽的师尊。”

“你不是说,你那师尊是退隐中极山隐世之国的连山帝君?”

“然也。”

楼欲倾突然有些头疼,没好气道:“你别搭话,我自己先捋捋。”

屏翳的师尊是连山帝君,他又称呼这舟中客为师尊,屏翳仅有一位师尊,那这舟中客便是鼎鼎大名的连山帝君?

“我曾闻这连山帝君是天地间一等一的美男子,缘何今日所见是个普通人?”

原来浸之也未曾看破师尊的幻化术,心情大好,便很是和煦的道:“师尊他老人家为了行事方便,特意对自己施了招幻化术。”

楼欲倾:“……”

屏翳突然好奇的问道:“师尊性情淡泊,我却不知浸之竟与师尊相识,怎得没听你提及过?”

楼欲倾蔫儿了吧唧道:“前些日子有过一面之缘罢了。”

“你这一面之缘,便能得师尊相助,想来师尊对你还是颇为欣赏的。”

楼欲倾闻言一时语结,佯装淡定的坐了下来,一声不吭喝起了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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沽罢浮生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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