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反戈一击
补石再一次进入大燕皇宫的时候,却是以完全对立的身份。
上一次是凯旋归来的臣子,受着万民敬仰的恩待,整个龙京万人空巷,这次是反叛入京的贼首,刚刚带着奴隶军进城的时候,他坐在高头大马上,身上穿着黑色的战袍,手中虎骨仍然往下滴血,地上连成一条血线,他知道自己一定很凶神恶煞,以至于连旁边的小孩子都缩在大人怀里,眼睛里是又害怕又愤怒的情绪。
不过很快,他们厌恶的人就要成为统领他们的皇,不知道天下苍生如何想。
无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等他站在全天下最高的位置上的时候就不会看到山脚下渺若烟尘的芸芸众生了,他们的想法无关紧要,除非天塌下来,不然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
到那时,整个世间就准备变成鬼都不愿意来的地狱吧。
“陛下,别来无恙啊!”
皇帝穿着银色盔甲,身后是轩昂大殿,复染着朱红色的底色和黛青色的房瓦,天亮的很,阳光把天照成透明的,却突然有一片阴云遮日,平生生地落下大雪。
很快,整个世界都被盖上一层薄薄的白雪,天地间皑皑一片。
补石就站在广场的正中央,嘴角噙着一抹不知名的微笑,红着眼睛看他。
他想起很多,皇帝当年发怒,把砚台砸到他的额角,墨色的汁液染黑半身衣衫,淌流成河。
当年皇帝送他虎骨,被他刺伤后看他那一眼如万年寒冰般让人捉摸不透。
再后来补石跟着狄瑟去了边疆,他密令狄瑟暗杀自己。
直到那个荒谬的三年约定…
这样想来,也许自己从未入过他的眼,利用种种,却从未想过履约,冷眼看着,说不定哪天梦里还会开心得笑出声来。
笑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笑为什么有人甘愿千帆只为一个不存在的虚幻…
“补石,畴言如何?”
皇帝查了很久,但补石把所有的线索都给切断了,虽然猜测畴言已经出事但仍然不知道准确结果,所以至今不知道畴言是不是遭遇不测。
究竟是生是死?为什么会出事?
当时畴言执意与赵氏皇族撇清关系随着补石去宁古塔,虽然皇帝知道路上一定困难重重,但书金令在手,皇帝以为会没事的。
“畴言如何与你何干,她已经不是赵侈,你关心她干嘛?”
皇帝拳头握紧了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对着面前眼睛都杀得赤红的奴隶军最后一次警告:“缴械投降者,无罪不杀,顽固抵抗者,必死不赦。”
回答他的又是同当日城门口般的不屑,甚至有人高声讽刺:“您算算您的羽林军剩下几成?不如您先扔下手里的剑,我们将军还能放你一马!”
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嘲笑声。
皇帝不怒反笑,“楼兰军呢?”
此时的楼兰军虽然队伍庞大但由于没有人领导而涣散不堪,皇帝刚刚问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意思而面面相觑,人群中不知道是谁说了翻译才恍然大悟,有人骂骂咧咧出声表示绝不叛变,有人却是动摇起来。
渐渐的,这种动摇的情绪蔓延到整个队伍,那种誓死都不叛变的人成了少数,更多的是沉默不语想要打退堂鼓的人。
主将不在,况且这场仗打了半年,很多人都累了,他们开始怀疑自己的立场,开始怀疑来这儿的目的是不是正确的。
说起来,秦墨从来没有跟他们强调过这场战争的重要性,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补石见状更是不屑,“懦夫,想退就退,今日以后你们就准备亡命天涯吧!”
说完没有打算看他们的反应,心心念念都是今天之后他就会成为大燕的皇。
眼前的人,不过是临死之前的微弱反抗而已。
他正准备挥手进攻,却发现从皇宫黑暗处走出一人,那人的白色衣袍比雪还要明亮,在暗沉的天空下如太阳一般照亮了楼兰军的心灵,他们惊呼和尖叫并存,大呼大王。
那人竟然是下狱很久的秦墨,此时正值关键时刻,他突然出现一定不是偶然。
补石眼中带着惊奇和怒火,他似乎想到什么,指着秦墨大骂:“你从一开始就是骗我的?”
“不,”秦墨摇头,“我从来都没有和大燕敌对。”
当年秦墨逃回楼兰之后,老楼兰王虽然也很看中他,但因为忌惮大燕的报复和其他几个儿子的不满而迟迟没有重用,直到秦墨在一场剿灭山匪的行动中表现出色才赢得一席之地,之后突飞猛进更是不在话下。
原来那次剿灭山匪就是皇帝暗中相助,他们早就从秦墨刚回国不久就开始互通书信,达成交易。
皇帝帮秦墨夺得楼兰王之位,永不攻打楼兰,秦墨也永远不对大燕叛变。
若还有,就是秦墨不得再见华雒这条…
不过终究是有缘无分,就算想见也不得见,无法见,无处见。
皇帝信得过秦墨,虽然以前两人总是针尖对麦芒,但对彼此的人品都还心中了然,秦墨是个君子,皇帝也是一言九鼎,这种暗中的契约要比两国正式的谈判要坚固得多。
所以后来秦墨带着楼兰军进龙京的时候皇帝会感到吃惊和愤怒,心中对秦墨的印象翻了个头,以为他是条披着羊皮的狼,不守信约,只为自己的利益。
不过秦墨收到华雒的信之后就给皇帝再写了一封,隐蔽地送去了宫中,往来多次,二人这才又开始了合作。
“楼兰军!”秦墨振臂一呼,“楼兰和大燕休戚与共,如今大燕有难,楼兰该是反戈一击的时候了!”
楼兰军这边立马高声用楼兰语齐呼好,奴隶军里有人赤红了眼,拿着刀戈就冲了上去,楼兰军不甘示弱,因为秦墨的出现浑身充满了力气,况且刚才攻城的时候奴隶军冲锋在前,楼兰军只是在后面收拾残局而已,余力尚足,对战奴隶军简直就是压倒性的,再加上羽林军的辅助,很快,棕色衣袍的奴隶军已经没有剩下多少,鲜血流淌成河,残肢断指到处都是,整个皇宫看起来就像炼狱一般。
补石拿着虎骨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很快就到了白玉台阶的最脚下,眼睛就像淬血一样,不要命地往上冲,但是当他跑到半中央正准备把虎骨奋力一抛的时候,旁边一声稚嫩的声音带着害怕地尖叫起来:“阿爹!”
补石分了神,剑的角度自然就偏了些,虎骨没有生气地落在了皇帝脚下,发出咣当一声脆响,与此同时补石还听到一声羽箭没入血肉的声音,他向下看去,那只羽箭的发着寒光的箭头已经刺穿了胸膛,从左边心疼的位置刺了出来,血迹浸湿了整个衣襟。
在他落下去的最后一刻,他向回头向后看了一眼,在穿着月色衣袍的秦墨旁边,有一个不认识的俊俏郎君,手里的弓箭还没有放下,他脸上带着快意的微笑,眼睛里似乎蕴藏着报复的恨意。
他是谁?怎么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他?
但在补石还没有想出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向下倒去,在他目光闭上的最后一刻,看见的却是赵无忧带着泪光的小脸,“舅舅!舅舅你流了好多血,你会不会跟阿娘一样…舅舅…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带着这么多人闯进来?…舅舅…”
赵进抱着赵桢站在拐角,轻轻掩住他的口鼻,以免让血腥味钻入,赵桢还毫不知情,咿咿呀呀地笑着。
看着远处的赵无忧,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整整两次看着自己最亲的人在自己面前,一点点地流失生命,她将来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阿姒…”补石一张口就吐出好多血,赵无忧哭着帮他擦掉,却越擦越多,像是永远也擦不完一样。
“阿姒…”胸口剧痛,全身都是麻痹的,补石已经没有力气再说出更多的话了,他只是重复的叫着她的名字,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脸…
却再也没有机会了,他的手重重地打在地上,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
眼前就像走马灯一样回顾了他的一生,他好像是一个局外人,旁观了自己的一生,却对一切都无能为力。
不过还好,他最后一次见到了畴言,这一次她不再像是他最近的梦里一样血迹斑斑,满身创伤,畴言还是如当初一见,是淤泥里最不染的荷花,穿着暮色的衣裙,微笑着向他伸出手去。
补石也咧开嘴笑了,向她伸出手去。
这一次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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