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河南水灾
刚从围场回来皇帝就收到一折加急文件,初秋多雨,黄河决堤,水淹河南。
皇帝当即大笔一挥,拨十万两白银赈灾,开仓放米,周济灾民。
然龙京难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泛滥成灾,御史冒死弹劾河南知府刘英,因其克扣赈银,纸醉金迷,罔顾生灵。
皇帝震怒,先潜派御史捉拿刘英,并暂时接手刘英原本全部职务,后秘密出探河南灾区。
华雒随侍左右。
狭小的马车中,皇帝终于不是穿着明黄色的帝衣,换上一身粗布淡灰色衣服,和华雒看起来就像是普通乡下夫妇。
他闭着眼睛,脸上没有表情,但眼角的青筋隐约可见,嘴角紧抿,华雒知道这是他大怒的表现,他心里生气,但不想迁怒旁人,就冷冷地沉默。
华雒把手放到了他紧握的拳头上。
这辆马车把他们放到河南边境,和羽林卫暗部交接完毕后才返回龙京。
心里有着气,步伐自然就快,他本来就长的高大,长腿一迈华雒小跑着都跟不上,山地崎岖,华雒一不小心又崴了脚,一抬头就不见他的身影了,无奈之下只能坐在原地等他回来。
皇帝发现她没跟上已经是一炷香之后的事情了,暗道糟了就回身找她。
转过最后一道弯终于遇见了她,那时她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手里拿着采来的野花,黄蓝交错,一抬头望他,像是山中的仙子。
“追不上为什么不喊朕停下?”皇帝心疼的蹲下来,用拇指摩挲她的眼角。
华雒低着头,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奴脚崴了,走不了了。”
撩起她的裙摆帮她揉揉,只感觉到肿成一片的脚踝,顿时心里乱成一团,“傻妹妹。”
把背留给她,“趴到朕背上来。”
“奴不敢。”
“这段时间你叫宝儿,我叫柏哥,你我夫妻,太拘泥反倒惹人怀疑。”
华雒趴上去,手中的花就在皇帝耳边。她心生一个念头,把鲜妍的花朵放到他耳边。
“宝儿放了花在柏哥耳边。”
皇帝回头看她,“那会怎样?”
“柏哥会长命百岁。”
“那宝儿呢?”
“宝儿困了,要睡了。”
皇帝能听见华雒平稳的呼吸,心里也平静不少,闻着山中清新的味道继续前行。
夜晚的时候,他们还没走出大山,只是在山谷中的茅草屋歇下。
华雒也睡醒了,不过脚上还是有些痛苦仍不能行走,皇帝在山中找了些草药,简单嚼了嚼帮她敷下。
脚踝上是他嘴中的温热,华雒低头,还是能闻见无处不在的沉香味道。
“宝儿麻烦柏哥了。”
皇帝撕下一截布料,正在为她包扎,听到这话手上微微使了些力,闷闷地说:“知道麻烦就给我快快好起来。”
站起来走到门边,月光如银般洒在他脚下,似是臣服,那一瞬间华雒觉得皇帝的背影有些落寞。
华雒几度张口,终于问他:“柏哥这么好,为什么要让他们弹劾您?”
“弹劾我什么?”
“他们说您耽于美色。可宝儿看柏哥勤勉终日,爱民如子,不常宿在后宫,后位更是虚空,宝儿猜您是故意让他们传的。”
隔了好久皇帝才回答她:“我要是完美无缺,别人就不会看我一眼了。华雒,该笨的时候要笨的彻底。睡觉吧。”
皇帝把她抱在内侧,自己和衣而卧,紧紧搂着她,把破烂茅屋透进来的山谷的风全部挡去。
华雒醒来的时候,皇帝青墨色的胡渣已经冒出头来,华雒伸手摸了摸,皇帝感觉到了,睁开了黑如古潭的眸子,和往常不同,他的眼里多了些血丝。
“柏哥没睡好吗?”
皇帝苦笑,“宝儿在我怀里,我怎么睡得着?”
华雒红了脸,“那您干嘛忍着?”说完脸更红了,回味过来,这话像是遗憾他没有做什么一样,其实华雒只是心疼他。
正想开口说点别的冲淡这份尴尬,皇帝已经轻轻咬上了她的脖颈,“趁着天还没亮,不如…”
“宝儿脚还没好呢…”
“没关系,哥哥轻点儿。”
屋顶的暗卫默默退出百米。
等一个时辰以后,天大亮,二人终于穿戴整齐出发了。
华雒回头看,更觉茅屋破烂,配不上皇帝尊贵。
心里出神,却陡然一惊,茅屋配不上,那…自己呢…
华雒低着头,任凭他扶着自己一瘸一拐地走着。
出了大山,华雒一抬头被震到了。
那是连天的黄沙色,一眼望去没有别的,要说分别那就是深和浅的分别,华雒知道,那只是水位的问题,黄河决堤,皇帝决意亲自探访,也是怕有心人谣造天怒。
皇帝闭着眼睛,青筋暴突,“老天罚我,实我之罪。”
“柏哥…”
华雒眼圈红肿,担心地喊出声。
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皇帝低头看她,隐忍地开口:“我没事,走吧。”
土路泥泞非常,华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低头往旁边一看皇帝的衣摆都是泥星,皇帝只是盯着远处休息的难民,加快步伐往那边去。
他们很快就到了那里,衣服都已经糊上了泥土,脸上也花了,看上去跟难民没有两样,旁人只当他们也是逃难,没有人怀疑。
皇帝走上前去,把怀里的干粮给了白发苍苍的老人家,老人家抬头看他一眼,眼里都是感激,微微点头致谢后又分出一半给了怀里瘦弱的孙女。
“老人家准备去哪儿?”
“恁是哪个村儿嘞?”
“家在山谷,不在村中。”
“哎呀,俺们这一堆人都是从小培村过来的,小培村现在都泛滥了,黄河把俺儿,俺儿媳都冲没了,得亏俺孙还在,爷孙俩上龙京,告皇帝,这该死的水灾,不是天灾,是人祸啊!俺都想好了,一人不中,就爷俩,爷俩不中,就一村,拿着长刀的恶小吏,砍了不少人的头啊!”
皇帝眉头一跳:“人祸?怎么回事?”
旁边凑过来一个小乞丐,才十五六岁的样子,身上破破烂烂的,皇帝又分出半个烧饼给他,他狼吞虎咽的吃完才狠狠地说:“龟孙玩意,姜贼吞钱,不好好修河堤,下的雨一多就跟豆腐渣一样都冲散了,今年连下一个月,都没了,都没了…”
老头捂住他的嘴,“弓子,现在胡说啥?让人听见了走不到龙京…”
“姜贼?”皇帝疑惑。
“咋了,干了还怕人知道?”小乞丐弓子瞪了老头一眼,“朝廷派下的姜羽老贼,听说是个大官,在皇帝身边的时候人模狗样,到这儿就原形毕露,天杀的狗贼…”
皇帝沉默了。
姜羽是当年他钦点来修河堤的,当时他名声极好,人前有礼,也办成几件大事,本以为他是个正直的君子的…
“我的错…”
皇帝喃喃出口,华雒上前拉住他的手,掐了掐他的手心。
休息半晌众人开始走动,面前是一条湍急却不太深的大河,首先由几个健壮的男人拉住绳子的一端互相搀扶着到对面,拴在一棵粗壮的树上,河这边也在树上打了死结。
一条绳索扶手就这样做成了。
人们依次过去,老人家带着孙女,走的不快,最后过河,小乞丐帮他们拿着行李先过去了。
河水刚刚到小女孩的脖子,老人家把她抱起来,一只手扶着过去,皇帝看他们吃力,又顺着绳子向他们走过去。
还没走到,绳子那边突然断了,皇帝就近拉住了老人,身子因为失衡飘来漂去,小乞丐本来在他后面跟着一起帮忙,拉他一把却只能把老人拉了过来。
众人接力把老人送到了岸边,皇帝却顺着河流去寻小女孩,茫茫黄沙间,华雒跳下河时,已经看不见他的浅灰色粗布衣服了,心里无助间又看见他冒出了头,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一群黑衣人,护着他到了岸边,又消失不见。
小女孩呼吸微弱,皇帝听了听她的心跳,立马双手重叠按在她的心口,重复的按压,没几下小女孩就吐出了浑浊的河水,老人家抱着孙女喜极而泣。
华雒把皇帝拉到一边仔细检查,确认没有伤口才扑在他怀里大哭,边哭边捶他胸口。
“我不是好好的嘛?”
皇帝无奈的抱着她,有几道探索的目光看过来,皇帝尴尬地笑笑:“小媳妇,担心我。”
小乞丐大笑着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兄弟有福,嫂子这么关心你,欸,话说刚才出现那堆人是谁啊?怎么平白无故出现,又平白无故消失了?”
华雒也抬头看他,皇帝先低头看了一眼,见她不哭了才跟弓子解释:“你看错了。风湍浪急的,说不定只是一些衣服呢。”
小乞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这一关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过河之后皇帝要和他们分路走了,走的时候给了小乞丐一枚玉佩,让他们到了龙京之后去找大理寺卿王晟邦,只是解释当年父亲给过他半个馒头,他留话说以后有什么事都能去龙京找他。
华雒见他们走远了才扭头问他:“柏哥刚才怎么救人的?您会起死回生?”
皇帝摸摸鼻子,“什么起死回生?那是急救,我当年落水,秦墨就这么救的我。”
秦墨,不就是那个他很讨厌的人吗?
他们当年关系很好啊?
“不管怎样,您也不能不顾性命,天下还需要您。”华雒正色嘱咐他。
皇帝笑了,“妹妹刚才下水,是打算救我吗?”
华雒不做声,只是挽着他的臂弯,把脑袋靠在他的胳膊上。
总之,没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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