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碗薄粥下肚,谢了张嫂子,配合着给背上的伤口抹上黑乎乎的药膏,她一边慢慢套问这个陌生时空的情况,不过还没问上几句,她就塞了满脑子的问号。
武国?她把前世学到的那些有限的历史知识从头到尾想了十数遍,也没找到这个朝代,最后只得无奈总结,这里不是她所知的古代。但扭头看看屋里简陋的几样家具和张嫂子的衣裙,想来习俗之类的应该也没有太大差别,反正她现在还有伤在身,还是先顾好眼前吧。
张嫂子不知是平日难得有人可以说闲话,还是天生热心肠,对于瑞雪的问题是有问必答,偶尔还会穿插些村里的旧事,不到半个时辰,就让瑞雪对现在的情况明白了七八分。
这是一个不过四十几户、两百多人的小山村,最开始因为大部分村民都姓云,所以远近四邻八乡都唤这里为云家村。
村里有百十亩旱地,各家分上两亩种些玉米、马铃薯,除了交税,剩下的只够勉强维持温饱。原本村外还有百亩上好水田,但前些年发洪水,村人们避到山里,虽然得以活命,地里却颗粒无收,为了不饿死,家家都把水田贱价卖给二十里外灵风城的张大户。
张大户也是个精明的,涝灾过去后,又把水田佃给村民栽种,这样他不必担心村民们嫉恨之下糟蹋他的庄稼,每年更只要坐着等收粮就好,而村民们秋时交了租金,每亩也能落下几斗糙米,留着年节或者红白喜事时蒸了待客。
村子背后有几座不高的山头,村里人秋季时会进山打些兔子野鸡,运气好还能打到狐狸,拿到城里换些铜钱,也算是个不小的进项。
绕过后山,走上七八里路有条名叫沛水的大河,灵风城今年新上任的县令春种后下令征集民夫修了个码头,以供来往的船只落脚或者装卸货物,村里有年轻后生去做力工,一日也可赚得几十文钱。
张嫂子说了半晌便回去了,留下瑞雪独自消化这些讯息,然后昏昏睡去。
之后几日,张嫂子和另外那个叫做青山娘的妇人轮流上门,照料同时卧床的这对新婚夫妇。
瑞雪每顿都努力多喝些薄粥,甚至有一日还啃了几块土鸡肉,当然鸡汤是喂给那位一直都未醒来的夫婿了。
第四日上午,瑞雪终于勉强下了床,弓着身子,一点一点地挪着步子,在房前屋后看了一圈,越看越是心凉,这个家里简直只能用两个字形容—赤贫!
房子是用土坯堆砌而成,屋檐低矮,遮了日阳,所以除了窗下两尺以内,其余地方都很昏暗。卧室里装饰简陋也就罢了,就是待客的堂屋里也只有一桌两椅,而且同样漆色斑驳,有条桌腿甚至还垫了两块木板,才能勉强持平。
灶间里砌着两座灶台,上面安着的两只小铁锅一只完好,一只锅底却漏了洞,角落里胡乱堆了些枯\树枝,旁边一只褐色陶缸微微敞着木盖\,她上前揭开,只看见半瓢玉米粉可怜巴巴的遮住了缸底。
院子后面倒是有小半亩菜地,可惜长满了杂草,没有找到半棵菜苗的影子,前院西南角用木板拼了个茅厕,东南角却难得有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
八月正是桂花绽放的时节,偶尔有那活泼的枝桠随风舞动,如雪般的花朵飘散,打着旋儿轻盈落下,瑞雪伸手接了几瓣,低头轻嗅那甜香,恍然神伤……
记得她小时候,山上家里也有这样一棵桂花树,爸爸闲暇时常常坐在树下教她写毛笔字,弟妹们嬉闹着捡花朵玩耍,妈妈就在一边缝补衣服,偶尔抬头微笑,一家人那般幸福,好似可以持续到永恒。只是后来,爸爸一去世,妈妈就彻底倒下了,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辛苦撑起那个家,可惜……
张嫂子端了羊奶进来时,就见瑞雪坐在树下发呆,阳光透过花枝,明暗的光影落在她脸上,不知怎的让人见了心里发酸。张嫂子连忙上前笑道:「伤口才好了一些,怎么就坐在这里吹风?快进去吧。」说着就扶了她进屋。
瑞雪笑着道了谢,慢慢坐到床边,看着张嫂子要给她那名义上的夫婿喂羊奶,却因为她占了位置,不好动手,于是就接了碗过来,一手轻轻捏开那男子的嘴唇,一边舀了勺羊奶低头吹凉,再慢慢喂进去,然后立刻动手去扶男子的下巴,开阖几下助他吞咽,最后才拿起布巾擦去他流出嘴角的残汁。
一整套动作她做来轻柔熟练,看得张嫂子很是惊奇,笑道:「赵娘子想来也是个识文断字的吧,光看做事就比我们这些村野妇人俐落许\多,以往喂赵先生进食都是直接灌下去,糟蹋东西不说,赵先生也遭罪。以后有赵娘子照料,赵先生可就舒坦了。」
瑞雪笑笑,「以前曾经照料过几年病人,自然比别人要熟一些。」
张嫂子前几日就想打探她的来历,今日正好说到这里,就借着话头问道:「赵娘子前些日子是烧糊涂了吧,现在可是恢复了,记起自己是哪里人了?看你这双手细皮嫩肉的,就知不是穷苦人家女子。」
瑞雪拿着汤匙的手一顿。这几日胡思乱想,什么都想过了,她就是没想到来历这个重要问题,此时被问到,难免要紧急杜撰一个,眼珠转了转,她放低声音,一副悲伤模样说道:「我原本是自小就被卖到南方的,在一个大户人家给小姐做贴身丫鬟,也不记得是否还有父母家人,后来小姐不幸身染恶疾亡故,得夫人怜惜,唤到身边伺候,可是老爷却起了……嗯,那个心思,我宁死不从,他恼羞成怒就打了我几十杖撵出府。我支撑了一日就痛晕过去,再醒来便在这里了,也不知这一路到底怎么流落过来的。」
没想到张嫂子听了这话,居然抹起眼泪\,咬牙切齿的骂道:「这些个大户人家,没有一个不是黑心肠的!什么老爷少爷,都是畜生模样,但凡好相貌的丫鬟都要拉到床上。呸!也不怕精尽人亡。可怜我那小莲啊,再有一年就要回来嫁人了……」
瑞雪本来就是随口编个故事,想把身世一事混过去,却惹得张嫂子掉眼泪\,她心下愧\疚的劝慰几句,才知原来张嫂子哀哭是因为侄女小莲的遭遇正像瑞雪说的这般,今日听得瑞雪身世,就勾起了这段旧恨,之后她看向瑞雪的眼神就又多了三分怜惜,好似要把对侄女的疼爱都转到瑞雪身上一样。
瑞雪有些哭笑不得,又劝慰了好几句,才哄得张嫂子擦乾眼泪\离开了。
张嫂子一脚刚迈出院门,不知为何又收了回来,伸头看了看周围没有旁人,就拉了瑞雪到桂花树下,小声说道:「赵娘子,我托大叫你一声妹子,这几日相处,看你也是个好女子,所以嫂子有句话要提醒你。」
瑞雪想起这几日她的细心照料,心里感激,主动拉了她的手,「张嫂子客气了,妹子这条命多亏嫂子的照顾才捡了回来,嫂子有事但说无妨。」
张嫂子听她说得实在,脸上也带了笑,「妹子,当日村里人捡了你回来,族老们做主给你和赵先生成了亲,原本是打着冲喜的主意,可是如今,赵先生还没醒,你却已大好了,村里的长舌妇就传言你是克夫命,抢了先生的气数……如果先生过几日醒来,妹子自然无事,可是如果先生……嗯,真没了,妹子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妹子又没有孩子,没有娘家,按律法就要被官府发卖为奴……」
「发卖为奴」瑞雪惊得睁大眼,这是什么狗屁律法,寡妇无子无亲就要被发卖?
张嫂子以为她是被吓到了,急忙安慰道:「妹子别怕,这是最坏的结果,如果有银钱,给里正送份厚礼,他不报上去,官府不知,也就没事了。嫂子只是给你提个醒,不管怎么说,现在你都嫁了赵先生,还是要多用些心,他好起来了,以后你伴着他过日子也能得个安稳啊。」说完她看了看天色,安抚般的拍了拍有些怔愣的瑞雪,告辞回隔壁的家里忙碌去了。
瑞雪慢慢走回屋子,静静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男子,好半晌才长叹出声。
罢了,听张嫂子的话,这男子也是个可怜人,不知为何流落在此地。他们两人本就同是天涯沦落人,现在又成了亲,她不管是出于善心还是为了以后能在此安身立命,不被发卖为奴,都只能好好照料他了。
想到这里,她伸手轻轻握住男子的手,「我会尽心照料你的,你也要快点好起来,我可不想被卖去当奴婢。」
如此又过了三日,瑞雪背上的伤已经掉了血痂,露出粉红色的新皮,她坚持每日都在院里走上几趟,倒也渐渐觉得身上有了力气。
这日她在那口完好的小锅里烧了热水,想着给床上那人擦擦头脸,自己也洗洗头发,这一病七八日没有洗澡,早已超过她的忍耐极限。
她浸湿棉布帕子帮那男子擦了脸,接着抓起他的右手细细打量,只见食指中间、中指指腹和无名指指节上都有茧子,想来这人平日应该常用笔。手背的皮肤虽然呈现青白之色,但却很细腻,定然也没吃过什么苦,就是不知他为何流落此处,最重要的是,他身上可还有什么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