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1988年
在蓝菲菲看来,有的事情是情非得已,是不得已而为之;当然,如果真的到了威胁到她自己的份上,再多的不得已,也变成了理所当然。她见了太多的人,心气太高,从浙江来到这片黄土高原的小镇对她而言是理所当然的下放;不管她来到这里的原因是什么,她蓝菲菲在这里,就是高人一等,也必须高人一等。这从她永远不离身的裙子就可以看出来。
郑源的到来的确打破了蓝菲菲本来安排好的路,但是总体而言并没有让她想好的路子太过偏离;郑源的这一番劝说,蓝菲菲心里不愿意承认,但是这些想法早就在她心里想过了很多次。只不过现在,她借着郑源的口,把这些话说了出来罢了!
新时代有新女人,蓝菲菲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可以为了自己的目标,不折手段。
郑源也好,徐志强也罢,都不过是她获得最终目标的手段罢了。
当然,她并非铁石心肠,心里还是有一点点的愧疚的,不过这一丝的愧疚,比起想着美好明天奔跑的目标或者野心而言,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不过,崔喜兰是幸运的。
就在郑源和蓝菲菲商量要让她永远醒不过来的时候,崔喜兰失忆了。
没错,她醒了,但是失忆了。
完全记不得之前发生的事情了。
甚至有时候连徐志强都要仔细想想才能想起来这是谁!
徐志强虽然伤心,但好歹他妈活了,不再是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的植物人了。
而且在医生的建议下,崔喜兰出院了。
医生说,在熟悉的环境下有利于病情的好转,于是徐志强在一周后将他妈接回了家。
至于三姑娘,自从那天徐志强莫名其妙求婚之后,她就一直躲着徐志强,崔喜兰出院之后,三姑娘便辞去了照顾崔喜兰的工作,依旧去戴威的超市卖鸡蛋或者推着车子在街上卖鸡蛋。
好像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迹,没有任何的变化;唯一变化的可能就是徐志强来找三姑娘的次数开始减少。不知道是因为他被拒绝而心灰意冷呢,还是有其他的打量,总之,三姑娘和他说的时候,他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多余的表示。
要我看来,徐志强可能有些受挫,但是却并非完全灰心丧气,至于他还有什么打算,目前还没有表露出来。
1987年底还发生了两件事情,其中一件是关于刘志学的。刘志学在三坡子沟小学因为学习成绩优秀,他连跳两级,一下子从三年级到了五年级。
当然,这对于外人而言,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对于三姑娘而言,却是欢天喜地的大事。
在她看来,学习好,就意味着未来可期;三姑娘的拳拳之心似乎得到了老天的回应,至少刘志学有了走出这片黄土高坡的希望。
她有时候抬着头能看到飞过去的吹着哨子的鸽子们,然后就会脸上露出微笑。
相比这一件事而言,另一件事情就显得有些伤感。
神六婆子去世了。
几乎没有什么预兆,神六婆子上午还在门口的小马扎上晒太阳,下午还跟路过门口的张桂发说话,傍晚的时候就没了。
神六婆子的去世对于三坡子沟人并没有什么意外,因为自打她痴呆以来,人们似乎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不过令人吃惊的是,神六婆子去世以后,她家里老汉把原来张建国的房子还给了三姑娘,三姑娘没有说什么,只是偶尔去那边打扫打扫。
这个时候,三坡子沟的村民们似乎不约而同的都保持了缄默,没有对这一件事情说三道四。或许有,但是至少三姑娘没有听到。
一转眼,又是1988年的春天了。
这一个春天来得有些迟,到了四月底忽然来了一场雪,大人们骂着老天,小孩子们在街上疯跑。
三坡子沟保持着千百年不变的古老模样,而白花镇却迎来了一个巨大变化。
白胜奇当镇长了。
当然,这一个变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他大,是因为白荣荣在白花镇当了十一年的镇长忽然换了别人;说他小呢,是因为白花镇还是姓白。
白荣荣不出所料,进了市委常委,连同白瑞和他老婆关水仙一起进了城;而白花镇书记高铁牛则没有和预料的那样升官,而是继续做他的白花镇镇高官。
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白荣荣走了,白胜奇新官上任,到底能不能和原来那样把高铁牛压住,还是未知。毕竟,高铁牛现在也不是原来那样闷不吭声了。在他手里镇上的人们开始进入煤矿工作,就业率得到了很大的提高。而且去年的财政收入也达到了历年来最高。白胜奇虽有手段,但短期之内,要完全恢复白荣荣时期的辉煌,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这日,徐志强从高铁牛的办公室出来,正巧碰到白胜奇。白胜奇不是白荣荣,他见了徐志强露出温和的笑脸,道:“徐总!来来来,进来喝杯茶啊!”
徐志强本来不想去,但是白胜奇好歹是镇长,他也不好意思拒绝,便走了过去。
高铁牛从窗户上看见徐志强被领进镇长办公室,面无表情地笑了笑,道:“走了一只老鼠,来了一只狼。”
白胜奇亲自给徐志强倒茶,笑道:“徐总真是大忙人啊!自从咱们上次在高新酒楼吃饭,到现在还没有怎们见过面呢吧!”
徐志强接过茶杯称谢,道:“虽然没有见白镇长,小白副总却是见了好几次。您是虎父无犬子,小白副总现在可是风光的很!”
白胜奇笑道,“跟徐总比,那小子就是瞎胡闹!哈哈!以前在三坡子沟做什么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现在也就是跟着朱哥混个饭吃!”
他顿了顿,又道:“徐总现在母亲还好吧,听说老太太遭了罪,现在好些了?”
徐志强道:“嗯,好些了,就是磕了头,把以前的事情忘了!”
“唉,虽然忘了旧事,但就好比没了烦恼,以后还有的是好日子呢!唉,徐总比我好啊,至少还有个妈,我妈死得早,现在连个念想也没有。”白胜奇有些失落道。
徐志强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安慰道:“您现在新官上任,儿子也中用,以后的日子也好!没必要想些不开心的事情!毕竟咱们都得往后看不是!”
白胜奇道:“徐总说的是啊!所谓昨日之日不可留!哈哈!”
徐志强听不懂,喝了一口茶。
白胜奇道,“徐总还有事情,那我就不留徐总啦!这不,一会儿还有个会要开呢!”
“哦哦,好,那我就不打搅了!”徐志强放下茶杯,莫名其妙的走了出去。
白胜奇坐在原来白荣荣时常坐着的那个位子,看着走出去的徐志强脸上笑容灿烂。
“高铁牛,白荣荣没把你拉下马,那就我白胜奇亲自把你撵下去!”
三十六计中,有一个疑兵之计。所谓用兵如神者,能利用各种情况让敌人产生错误的判断,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白胜奇之所以把徐志强喊进屋里说一通莫名其妙的话,就在于想让高铁牛心里不舒服,这种不舒服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如同慢性毒药一般,日久年深而发生作用。
白胜奇从来不小看任何人,在三坡子沟不会小看老戴,不会小看三姑娘甚至刘志学;来了白花镇,他不会小看白荣荣,至于让白荣荣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有拉下来的高铁牛,他就更加不会小觑。
他是个毒蛇,从来都不做没有准备的扑食!
至于高铁牛说的那句“走了一只老鼠,来了一匹狼”把白胜奇看成狼,倒也没错。有一则屠夫和狼的文言故事里把狼的狡猾表现的淋漓尽致:
一屠晚归,担中肉尽,止有剩骨。途中两狼,缀行甚远。
屠惧,投以骨。一狼得骨止,一狼仍从。复投之,后狼止而前狼又至。骨已尽矣,而两浪之并驱如故。
屠大窘,恐前后受其敌。顾野有麦场,场主积薪其中,苫蔽成丘。屠乃奔倚其下,弛担持刀。狼不敢前,眈眈相向。
少时,一狼径去,其一犬坐于前。久之,目似瞑,意暇甚。屠暴起,以刀劈狼首,又数刀毙(之。方欲行,转视积薪后,一狼洞其中,意将隧入以攻其后也。身已半入,止露尻尾。屠自后断其股,亦毙之。乃悟前狼假寐,盖以诱敌。
徐志强出来以后,心里惴惴,左思右想不知道白胜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他并不是个特别细心的人,想不清楚也就不再费心,他不多时回到家中,见保姆张嫂正在做饭;崔喜兰坐在沙发上发愣。
徐志强心里一酸,走上前去,道:“妈啊!你想啥呢!”
崔喜兰看了看徐志强,几乎没想起来是谁,便道:“你谁啊!”
徐志强笑道:“我是你儿子啊!”
崔喜兰道:“我儿子?我儿子没有这么老啊!”
这句话让徐志强满心不是滋味,揉了揉眼睛,道:“妈啊,我是志强啊!”
崔喜兰看着他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忽道:“我孙子呢?”
徐志强愣了愣,这几天崔喜兰时不时的就总问他这句话,徐志强能说什么,只好不答。
崔喜兰往常问几句也就不问了,今天却又问道:“我孙子小杰呢?”
徐志强做到崔喜兰身边,道:“妈啊,你今天吃药了吗?”
崔喜兰道:“药太苦了!我不想吃!”
“我孙子小杰呢?我媳妇敏敏呢!她不是敏敏!”
崔喜兰指着做饭的张嫂道,“我媳妇比她好看!”
徐志强无言。
张嫂走过来,道:“徐总啊,老姐姐这是想孙子了!”
崔喜兰道:“想啊!哪里去了?”
徐志强忍着眼泪,道:“张嫂,我妈今天就一直坐在这里?”
张嫂道:“是啊,我跟她说话,她也不理我!然后就一个劲儿问孙子那里去了?敏敏哪里去了?”
她看了看徐志强,犹豫了一下,道:“徐总,我知道我是个外人,这话说也不大合适;可是我看着老姐姐这个样子,也是心里不舒服。”
“您想说什么?”徐志强道。
张嫂顿了顿,道:“老姐姐这个年纪的人,你说她心里还能想些啥啊?不就是想孙子么!你家的事情我也听说过,可是毕竟事情过去了,你也该往前看。”
张嫂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徐志强明白了。
他看着崔喜兰,道:“妈啊,我知道你想小杰了。我也想啊!”
崔喜兰又问道:“小杰呢?哪里去了?”
徐志强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