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李代桃僵】
宫锦澜在廊下不紧不慢地摆弄着一盆牡丹。紫色锦袍玉带束腰,梁冠下是一张保养得宜的俊颜,虽年过四旬,依旧颀长挺拔、风流倜傥,举手投足带着成熟儒雅的潇洒。
宫夫人向青舒仪态万方地闲偎在美人榻上,一双秋波水汪汪地看着自家夫君,心里暗暗得意自己当年的眼光。
庆丰三年金殿折桂的状元郎,才华横溢不说,运气还出奇的好,入仕之后一路青云,年纪轻轻便官至礼部尚书。
这尚且不是宫夫人最得意的事,更得意的是她不仅嫁了个如意郎君,还生了个人称京城第一美人的女儿。连她自己都觉得上天太厚待她。即便如此,她还不能算是这世上最令人羡慕的女人,因为还有个女人,福气好得令人嫉妒。
这个女人,就是皇后独孤翎。后宫三千佳丽,她居然是宣文帝唯一的女人!
宣文帝身为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拥有天下最丰厚的女性资源,居然只守着一个女人,实在太不可思议。
作为一个自认为很了解男人的女人,宫夫人百思不得其解。若说这独孤皇后倾国倾城倒罢了,但宫夫人觉得她长得还不如自己美艳。若说独孤皇后才高八斗也好,但从未听说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她有拿得出手的一项。
莫非是床笫之间……
作为一名高贵的诰命夫人,她觉得自己不该往低俗猜测,但除了这个她实在找不出别的理由。
话说,她的技艺到底有多高超呢?
宫夫人好奇地托腮……
一直叽叽喳喳的夫人突然没了动静,宫锦澜有点奇怪,一回头看见自家夫人眸色迷离,脸上隐约带着春色,不知在胡思乱想什么,于是走上前问道:「今日安国公夫人来此,有何贵干?」
安国公府是宫夫人的娘家,老安国公去世之后,长子向千重承了爵位,妻子韩氏成了安国公夫人。韩氏生于世家,最是恪守礼仪,做事循规蹈矩,和自由散漫的宫夫人很不合拍,所以来往不多。今日听说她突然来访,宫锦澜暗暗有些纳罕。
宫夫人回过神来,撇了撇樱桃小口,「自然是有求于我。」
宫锦澜越发奇怪,「她求你何事?」
「想让卿儿去替婉玉定下一门亲事。」向婉玉是韩氏的独女,比宫卿大一个月。
宫锦澜一听便皱眉,「这如何使得?」
「夫君勿急,且听我细说。」宫夫人嫣然一笑,不急不缓道:「嫂嫂想和赵国夫人结亲,两人私交甚好,赵国夫人也有此意,只是那小侯爷却不肯答应。嫂嫂托人辗转打听,原来小侯爷不知听谁说婉玉学识浅薄,性子娇气。嫂嫂便想让卿儿帮个忙。」
赵国夫人是独孤后的姊姊,因独孤后的父亲定远侯无子,独孤后将赵国夫人的第二子薛铎更名独孤铎,让他承袭父亲的爵位。
「这种事怎么帮忙?」宫锦澜暗道,独孤铎真是个谨慎的人,打探这般细致。养在深闺的国公小姐真实性情如何,大约只有府里贴身的几个丫鬟知晓。
「今日元宵节,听说小侯爷和几个好友在挽霞楼上相聚。嫂嫂想让卿儿去楼下猜灯谜,好叫那小侯爷瞧瞧,婉玉并非才疏学浅,见识浅薄。」
京城最繁华的长安大街上酒楼甚多,平素相互竞争厉害,到了元宵这日,各自更是使出浑身解数招揽顾客。挽霞楼别出心裁,每年的元宵节便在门口挂上百道灯谜,若是有人解出五十道灯谜,便可进二楼雅间,免费享用一桌酒宴。数年来成了长安街元宵节的一道夜景。
宫锦澜道:「卿儿聪慧机敏,灯谜自然难不倒她。不过,戴着面具,小侯爷又怎会把卿儿当成婉玉?」
宫夫人得意地笑了,「让卿儿带着向大柱同去啊。」
宫锦澜「哦」了一声,心道韩氏看上去刻板正统,原来也颇有些心眼,能想出这李代桃僵、瞒天过海之计。
安国公府的管家向大柱,是京城的名人。他是宫夫人的父亲当年征讨西域时带回来的一个胡人,棕目鬈发不说,身高异乎常人,寻常人只到他的肩头。京中许多人都认得他,有他跟着,众人自然以为戴着面具的宫卿便是他家小姐。
做事一向谨慎的宫锦澜道:「他日若是小侯爷知晓真相,定会说你和安国公夫人一起欺骗他。此事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宫夫人不以为然,「嫂嫂从未求过我,难得开口我怎好拒绝?再说,我们可没说猜灯谜的是婉玉,是小侯爷自己认为那是婉玉,这怎么能叫欺骗?」
这不叫欺骗?宫锦澜摇了摇头,对女人的逻辑无法理解。
夜色还未降临,长安街上已是人声鼎沸。
春节之后,连着元宵节、花朝节和上巳节,个个热闹,其中以元宵节最盛,连着三日不禁夜,举城欢庆,百姓全体出动,游街看灯,彻夜玩乐。
街上人流熙攘,几乎人人戴着面具。这元宵节的一大胜景,便是各式各样的面具。
穷人家通常在摊铺上买个便宜的面具应景,而富贵人家则要别出心裁,常常一个面具耗费千金,花重金请丹青圣手描画面具图案,再请工匠在面具上镶金嵌玉,配上珍宝琉璃,力求精美华丽与众不同,在元宵节之夜引领潮流。
宫夫人精心准备了两张面具,一张芙蓉出水,一张国色天香,皆是请京中名手画师精心描画,再送到绣坊将花瓣一朵朵用细金线勾边点蕊,华灯之下,面具上的花朵栩栩如生,如盛开在朝阳之下,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暮色初起,宫夫人便带着女儿坐上轿子,迳自到了京城最繁华的长安街。
这里已是人流如潮,彷佛全京城的人都汇集于此。彩灯明烛、火树银花的一副盛世繁华,直逼得星光暗淡,明月寂寥。
宫夫人在长安街口的平安桥上下了轿,带着宫卿和侍女下人随着人流步行到了街中的登月楼。二楼的雅间里,韩氏和向婉玉已经来了。
向大柱守候在雅间的门口,人如其名,如同一根大粗柱子。宫卿从小常去外公家,看惯了,也不觉突兀可怕。
进了雅间,韩氏起身相迎,对宫夫人母女十分热情。
向婉玉对宫卿福了一福,表情不大自然。
宫卿笑着回礼,心知这位表姊,此刻心里必煮着一锅酸醋。
这个忙不帮,向婉玉会埋怨,但是帮了也不会落好,她不仅会嫉恨自己聪明,更会认为自己答应帮忙是在炫耀。
据可靠情报,独孤铎今夜戴着一张神农面具,进了挽霞楼二楼的第四个雅间。所以韩氏一见到宫卿便直入正题,「我已经吩咐大柱,叫他刚好站在小侯爷的窗下,小侯爷低头便能看见你们。」说着,她递过来一张精美绝伦的面具,笑道:「这是婉玉的面具,一切都拜托外甥女了。」
「舅母客气,卿儿自当尽力。」宫卿接过面具,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上面画的是喜上眉梢图案,画面精美绝妙不说,那梅花用红宝石缀成,中间的梅蕊更是用了一根根长短不一的金丝。而喜鹊身上的羽毛用的是修剪过的孔雀尾羽。看来,舅母的确是费了一番心思。
向婉玉对身后的侍女道:「青华,去给小姐带上面具。」
青华双手捧起面具,将丝带小心翼翼地系在宫卿的脑后。
一切准备妥当,宫卿带着青华、蓝月出了房间。向大柱也带着两个家丁紧跟其后下了登月楼。一行人走在人潮之中,棕目鬈发,高人一头的向大柱格外醒目,众人经过都会回头注视一番。
两个店小二站在挽霞楼前,盛情招揽客人。
楼前的飞檐之下,挂满了形式各异的花灯,流光溢彩、花样繁多。众人围在灯谜前观看思忖,议论纷纷。
「挽霞楼的灯谜是一年比一年难猜了。」
「灯谜若是容易猜,晚上这挽霞楼还不被挤破?」
猜灯谜乃是挽霞楼吸引顾客的噱头,本意是想引人注意,并不想让人轻易猜出来,于是那灯谜就只写了谜题,并不提示是打一物还是打一字,给人无从着手的感觉。
而观灯的看客也并不是真心想要猜中五十道灯谜进去吃一顿免费大餐,猜得出来便小小自得,猜不出来便潇洒离去。所以挽霞楼前虽然熙熙攘攘,却不拥挤,看客如流水一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一位蒙着面具的女子款款走到灯谜前,她穿着一袭飘逸轻灵的粉色柔纱长裙,腰间系了一条橘红色亮缎腰带,几朵白梅点缀其上,衬得她纤腰一束,极是温婉明丽。
「踏花归来蝶绕膝,这是香附。」
「独在异乡为异客,这是生地。」
「零落成泥碾作尘,这是沉香粉。」
女子一口气解了三道灯谜,连个停顿都没有,竟如念书一般顺畅,声音极是悦耳动听,温柔婉转,众人纷纷看去。
店小二高声惊叹,「哎呀,小姐高才,居然都答对了。」
身后立刻有人恍然道:「原来都是中药材,怪不得我们猜不出。」
「咱们又不是大夫,哪里想得到这些。」
「我家小姐学识渊博。」站在宫卿身后的向大柱立刻得意地喊了一嗓子。他嗓门粗犷高亢,「小姐」两个字又故意喊得响亮。于是,二楼雅间的人,便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