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取不下来
妇人这次倒是没有再好奇的询问下文，毕竟这些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从婶儿的嘴中听到了，便是打小就耳前耳后的一直唠叨着当时那会儿只觉得厌烦后来仍是不太明白直到现在才算是懂了一点的闲话——你这姑娘可要好好的学学你娘亲呢，那时正当二八芳龄心如灿烂春花的她有次听得烦了，顶了一句嘴——真是的，娘亲看着父亲娶进门那些个姨太，却是连个声儿也都不敢吱，如此之令人糟践的性子！也该学？
可气得那会儿不过三十出头的宋妈妈拿着鸡毛掸子追着她满院子跑，后来闹到了娘亲那边，却是什么骂也没有，什么打也没挨，反倒是娘亲自个把自个关门禁闭思过了整整三天，每日只是一碗粗茶淡饭，说是自己生的姑娘不懂事说出如此之话，错在她这个做娘的没教好，理当受罚。弄得年纪尚轻的她着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只能是后悔自己当时太过于莽撞，不应说出那等气话。
而从那之后，她也便渐渐收了性子，倒是再也没顶嘴过了，拿宋妈妈后来笑话她的话来说——这便是你这姑娘应该向你娘亲好好学的地方了。
念及至此，妇人却是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的处境——好好的一个书香门第之家出来的女子，却是非要一头扎进这勾心斗角除了那斗厘升毫利益再无半点人情的商贾之家，如今弄得上不疼下不亲的冷落地步，倒是真真正正应了当初出嫁前母亲说的那句话。
——所谓女子，不过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今日出了这个门，以后如何的光景，便是需要你自己去承担了。
妇人无奈地笑了笑，果真是一语中的啊……
“夫人，难道你就不想猜猜老嬷所说的是何人？”
当了半天哑巴却发现根本无人搭理的宋妈妈终是忍不住了。
被这老狐狸如此这般好似小孩讨着要糖吃的顽童心思逗乐的妇人一下子就将思绪拉了回来，只好顺着宋妈妈的意愿，笑着问道：“不知这位难得能让眼界之高的婶儿如此心生佩服的高人可是姓甚名甚？”
宋妈妈笑了笑：“娇声怪气，都是五个娃的人了，还不知羞？！”
妇人也跟着笑了笑：“都已经唠叨了几十年了，莫说姓甚名甚，便是相貌如何，也已是可以画出来了。”
宋妈妈愣了一下，不禁下意识的看了妇人一眼，问道：“夫人竟是可以画出模样来？”
妇人一时没弄明白宋妈妈这突然语气为何如此惊讶，嗯了一声。
宋妈妈这下着实吃了一大惊：“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可夫人也不必恨之至此吧？家和才能万事兴！”
妇人倒是有些疑惑了：“婶儿这话倒是说得不清不白了，这哪里是恨呀？”
“这哪里不是呀？！”宋妈妈语重心长的握住了夫人的手，苦口道：“夫人可知老嬷这次为何匆匆前来？可不就是担心夫人在这受了气又莽撞，老夫人在家便是常念叨着四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倔强，任谁也是说不动劝不动的，可这顾家如今好歹也是壶溪口这一带鼎鼎有名的商贾之家，总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所以老嬷这才委以重任。”
妇人却是越听越糊涂了：“婶儿刚才难道不是在说母亲？”
“老嬷是说老夫人常念叨……”宋妈妈猛地一惊，却是反问道：“呀！夫人刚才莫不是在说顾老夫人？”
“……”
“……”
大眼瞪着小眼，足足半响的功夫。
屋内才轰然响起了连绵不绝的大笑声。
“这下可真是误会大了。”宋妈妈笑了笑，“老嬷哪是说老夫人，老嬷是佩服顾老夫人呢！”
妇人却是不得其解了：“婶儿也不过才见了几次面，怎能如此轻易就将佩服二字说出口呢？”
“夫人可能不知，老嬷之所以如此说道，倒不是信口胡来之说。”
宋妈妈慢慢说道：“一来则是敬佩顾老夫人身为一介女流之辈，却是能将顾家上下大大小小商票铺子打理得有条不紊，甚至说句不好听的话，怕是比起之前顾老爷子留下来的那些家当，大有兴盛，这其中的手腕，可见一斑。”
“至于其二，这倒是老嬷从老夫人那里听说而来的。”
妇人着实一惊，嫁过来这么多年，却是如何也没想到母亲竟是也如此关心过自己夫家的情况。
鼻子不知觉的酸了起来。
“夫人可知这顾老夫人以前是何来头？”
宋妈妈不经意的问道。
妇人摇了摇头，她倒是没打听过这些事情，或者说她就从来没对这些上过心。
只知道那老家伙一直以来都对她看不顺眼。
“既是如此，那想必夫人也定是不知冀州那带流传着十三太保的故事？”
这倒真是从未听说过。
妇人不由来了兴致。
宋妈妈也是说得起了劲：“其实老嬷也不曾知晓，只是前段日子陪着老夫人闲时唠起家常之事，无意之中听闻老夫人说起了一二，于是便是记下了其中的零零散散，不过此时若是要老嬷一一细说出来，怕是为难了老嬷这已是老朽的记性了，只能大致的还记得老夫人说那顾老夫人的爹爹曾是那十三太保之中的一员，而那顾老夫人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中豪杰。”
十三太保？顾老夫人？女中豪杰？
这些个字眼若是放到平常，妇人怕是绝不会将其联想到自家那个婆婆身上，只是如今听到宋妈妈如此说道，却是不禁真的有了几分好奇起来。
“如此说来，那个老眼昏花没有半点人情味，一天到晚只能坐在轮椅上尖酸刻薄数落别人，却连吃饭都开始需要伺候的没人性的老家伙其实全都是装出来的？”
这句话一说出口，竟是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这……这未免也太疯狂了吧？
“所以……婶儿这次过来，其实就是……”
妇人莫名想到了什么。
这时，宋妈妈却是突然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只是还未来得及说完，却听到原本安静的屋内突然嘎吱一声。
两人皆是一惊。
探头望去，却见门口开了一道细缝来。
冷风从外面吹了进来，呼呼的响。
身上套着件大红袄子的大丫鬟红秀站在门外，声音弱弱的道：“夫人，那个……”
她微微哆嗦着。
“那个风铃系的结，取不下来……”
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的宋妈妈听到之后，不由莞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