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渺渺天际,幽深的黑暗逐渐被天边露出的鱼肚白驱逐而去。
童靖安睁着眼看着黑夜与白昼的交替,一夜未眠。
没有即将嫁为人妇的兴奋,那双带着浓浓倔气的双眸,扫向挂在屏风上的细致嫁衣,一股子的抗拒便打心里弥漫开来。
她不想嫁,真的不想。
可她的心里也很清楚,就算再不想嫁,今儿个这个堂也是拜定了。
当年入府之后,她可是与精明的炎老夫人打了合同的,及笄之后她就得无条件嫁入炎家为媳,若毁约不婚,不但要赔偿炎家所有花在她身上的银两,还得沦为奴婢偿债。
所以她不能不嫁。
「靖安,你起身了吧!」
「嗯,慕真姊姊,进来吧!」听到解慕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童靖安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低声应道。
她的话音刚落,原本阖着的房门也被推了开来。
解慕真一步入小厅,就见童靖安眼眶下的暗影,心中蓦地浮现浓浓的不舍。
若说这世上有谁真的了解童靖安,非她莫属。
她们都是从小被抛弃、在街上流浪的孩子,她虚长了靖安一岁,便将她当成亲妹子一般的疼爱。
两人当初一同跟着缪大哥进了炎府,不但是姊妹,也是将来的妯娌,因为等靖安成亲之后,再不久就换她与炎妙槐成亲了。
「丫头,昨夜没睡好吗?」
因为两人的感情极好,解慕真说起话来也不拐弯抹角,如此开门见山的询问,让童靖安就算想要隐藏情绪都难。
「嗯!」童靖安没有费劲掩饰自己的不安与惶恐,轻轻地点了点头。
「今儿个就要成亲了呢!」望着她一脸黯然,解慕真就像个温柔的姊姊,带着笑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轻声说道。
「是啊。」幽幽一声长叹,童靖安苍白的脸庞蓦地浮现一丝苦笑,浑身上下哪有半点新嫁娘该有的喜悦。
向来坚强的她,难得流露出一抹软弱,轻轻偎进了解慕真的怀里,希望能汲取一些勇气,好让她可以面对接下来的人生。
如果人生可以重新选择,她宁愿自己不曾随着大哥走进炎家,虽然这些年,炎家给了她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却也用那些禁锢了她的一生。
可偏偏人生从来就没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傻丫头,你当真那么不想嫁吗?」
童靖安难解的心结,她其实是一清二楚的,对于炎家这人人称羡的二少夫人之位,她向来是敬而远之,若不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怕靖安这丫头会有多远便走多远,逃到炎家再也找不着之地。
「嗯,当真不想嫁。」她毫不犹豫地点着头。
不想嫁是因为初进炎府时,炎海任那一记下马威,更是因为身在炎家,将他的不羁与狂傲都瞧在眼底。
她想要的是一个真意真心疼宠她,为她顶下一片天的男人,而炎海任却不是那种性子。
这几年来,炎海任的红颜知己还少了吗?
思绪百转千回,她静静地由着解慕真为她梳拢如黑缎般的发丝,透过铜镜的反射,她看着她为自己结上华丽的发髻,接着别上那些做工精致的玉簪和金步摇,那细细的妆点让她成了个美艳无双的新嫁娘,可她却觉得这样妆扮的自己陌生极了。
放下手中的玉梳,解慕真不语地瞧着童靖安一脸的不郁,深吸了一口气,就算知道自己不该这么说,却还是忍不住开口—
「既然如此,趁现在还来得及,你快快离开吧!」
「离开……」
闻言,童靖安原本一片死寂的眸子瞬间闪耀出希望的火花,可随即又灭去。
如果能这样轻易就离开,她早就离开了,虽然这几年她们姊妹俩在炎家看似自由得很,可是她知道精明无比的炎老夫人,早就在周遭安插了许多眼线监视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她若真这么做,只怕不到半日,就会被人给逮回来,况且当初是她自愿和缪大哥、解姊姊一起卖身给炎家,也承了炎家的恩,姑且不论老夫人的掌控,就说她走了之后,炎家一定会怪罪于他们,她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连累到他们。
「我不能走!」
「为什么不能?你不是很不乐意嫁给二爷吗?」
原以为童靖安会迫不及待地接受她的建议,她这会如此坚定的拒绝,让解慕真姣好的脸庞流露出浓浓的不解,连忙问道:「你是不是担心出了府之后的生活?」
「谁担心那个呢!」童靖安自信地勾唇一笑。
如果她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娃儿,或许还会担心没饭吃,可在炎家的这几年,她旁的或许没学会什么,但经商之道却学了几分,甚至还偷偷积攒了一些银子,图得便是有朝一日若真能如愿离开炎家,她便可以自给自足,不需再仰人鼻息。
「既然如此,为何不走?」
话音方落,门外蓦地响起了人声,解慕真更加心急。现在不走,将来便走不了了。
「因为我不能连累你和大哥。」
不是没想过离开,只是她思来想去,现在离去不但陷姊姊和大哥于不义,就说她自己也不愿像只四处躲藏的耗子般生活着。
她要走,就得要光明正大的走,而且她连后路都想好了,只是还没找着机会可以让炎海任也顺着她的意做事。
所以她得等……等着一个机会。
「你不用担心我们,就算你走了,我和大哥一样可以在这儿过得很好。」
按下心头的不舍,解慕真扬起一抹鼓励的笑容,从袖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袱递给她,说道:「这是我和大哥的一点心意,你向来聪慧,我相信只要有了这些,你绝对可以为自己创造出一片天。」
听闻,童靖安只是淡淡的扬起一抹笑,缓缓地摇了摇头,将东西推了回去,同时也拂去心头的渴望,坚定地说道:「不,我不走。就算要走,也得光明正大的走!」
光明正大的走?
解慕真的眼光带着浓浓的不解,直勾勾地望着童靖安,完全不懂她在想些什么。
她着急的开口再劝,可是无论她怎么追问,童靖安却不再开口说话,只是一迳地瞪着房门,彷佛在等待什么似的。
朝阳终于初露曙光,天际泛起了阵阵红光。
炎家一向纪律严谨,下人们早已如常开始一天的活儿,更何况今儿个是二少爷的大喜之日,没有人敢有所怠慢。
门外陆陆续续传来了人声,解慕真因此停了劝说的口,因为离去的时机已过。
童靖安仍安静的等待着,甚至主动起身取来喜服,缓缓地套上了身。
「靖安……」
解慕真还在犹豫着该不该开口,突然间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在门外不远处响起,与这个声音同时扬起的,还有童靖安脸上一抹安心的笑容。
「终于还是来了!」
那脚步声她不会错认,因为整个炎府会踩踏出这么毛躁脚步声的人只有他—她即将拜堂的夫婿。
「慕真姊姊,相信我,就算我不离开,也不会屈服于命运之下。」突然,她眺眼望向解慕真,这样说道。
「可是……」
瞧着她那满身的自信,解慕真依旧不放心,可连串的敲门声却让她将到了舌尖的话又吞了回去。
「童靖安,开门!」
粗鲁的敲门声蓦地响起,童靖安轻轻拍了拍解慕真发凉的小手,然后缓缓走向门前,连问清来人都没有,就一把拉开了门。
身着红蟒袍,挑着一对飞扬入鬓的剑眉,炎海任俊逸的脸上挂着一贯的朗笑,大剌剌地冲到童靖安的身侧。
还不等他开口,童靖安已经先一步开口问道:「你有麻烦了?」
「你怎么知道?」
「你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若非有了麻烦,怎会在咱们成亲之日打破未拜堂时新人不得相见的传统,跑来我的小院。」
「你……」炎海任听出她话中的讥讽,原本挂着的朗笑蓦地淡去几分。
「说吧,有什么事?」
将他一闪而逝的怒气瞧进了眼底,可童靖安却不在乎,语气依旧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