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不见月

十二、不见月

林孰此时感觉脑袋晕乎乎的。

他穿着宽大的囚服,在狭窄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行走,黑夜暗沉沉,无光。四周寂静,只有风穿行的呼啸声。

莫名其妙地就逃了出来。

他游走于奴隶区,从那道墙翻出来后只顾着一路向南,却忘了世界是圆的,误打误撞进了这里。他还从未来过奴隶区,游离的双眼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意识回笼还需要一定的缓冲时间。第一感觉却是无比唏嘘,一模一样的建筑,把天空都遮蔽,夏夜从窗户里传出的腐烂味和汗味冲击着他的胃。

林孰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有些奴隶拼尽一生也要到平民区买套房子。

在狱友的各种怂恿下,他尝试了今晚的第一次越狱。

狱管对他的看管并不算严格,但仅凭内部的力量逃出也是宛若登天。他想起自己在江月死的那一天,被暂时看押的时候所有人都高度紧张,还莫名其妙地被敲晕,醒来就发现自己好像血液流失了大半;但等他正式入狱后,那些人又对他坐视不理。

浑浑噩噩地看了许多个日升日落,他的死刑也马上就要执行了。最多再见到几次温柔的拂晓,就会在霞光下被子弹射穿头颅。

横竖都是死。

他咬牙应了下来,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思。

过程却是无比顺利。

虽然大部分狱友都壮烈牺牲在了枪林弹雨之下,除了他,他所知道的唯一幸存的另一个也和他走散了。但林孰还是逃了出来,现在他是只身一人,无暇再顾及其他人的安危。

饥寒交迫。

林孰在垃圾桶里翻到了一张报纸,把它铺在地面上。这里甚至没有隐蔽的旮旯地方,一转就是楼梯口,再转又是某位奴隶的家门口。林孰放弃寻找安置的地方了,这里没有摄像头,估计也不会有人在意他的存在。

报纸摸起来好像有很多灰,上面印了什么也没有光线让他看得清。

他蜷缩着躺在上面。

夜晚有些凉意,保佑今晚不要让他感冒,保佑他能及时在有人看到他之前醒来,或者都请彻底无视他。林孰这么想着。

在监狱里待着的时日有多久?

大概有三个月了吧。林孰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他曾经一度屈辱地想要自我了结,或者追随花江月而去。

被贸贸然当作凶手,受害者还是一个贵族。法庭上还惹怒了真言侦探、撒谎玷污了贵族名声,种种罪名叠加在一起,就算法律明面上没有实行连坐制度,他的家人也不可能不受到牵连,他们还能活着就已经是万幸。因此林孰也算是了无牵挂。

十多年间坚信的正义莫过于无稽之谈,这世上只有属于贵族的正义。

如今苦苦支撑着他苟且的,只有那不曾熄灭的仇恨。

如大火穿过山林,就等未至落雨。

田思代……

他要亲手报仇。

如果不是那晚他在监狱里装睡,他也不可能恰好听到那个警察的话,也不可能知道真正的杀人凶手是谁。

田思代,好一个田思代!林孰恨得咬牙切齿。

自恃身份,只手遮天!怪不得,林孰总算想明白了。怪不得那个什么侦探要一直莫名其妙替她开脱,硬生生把罪名强行安在他的头上,原来贵族早就买通了一切啊。仅仅是因为受到了惩罚而对江月心怀愤懑,居然就那样草芥人命!田思代,你该死!

滔天的恨意蔓延开来,大颗大颗眼泪从紧闭的双眼里滑落。不会有错的,不会有错的,无论是从动机、还是从表现上来看,田思代都是不容置喙的真凶。说漏了真相的警察,那时他悄悄睁眼确认过了,确确实实,他在庭审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他正是被那个警察押下去的,不会认错的。

那场庭审就是几个人联合起来,做给世人看、愚弄良知的一场骗局。

他已经无路可走。

林孰想着,既然已经无处可去,那么就让他一报还一报吧。

田思代这三个月以来过的十分惬意,可以说这短暂的几个月是自她出生以来过的最惬意的时光。

有了克林也舟的撑腰,之前那些偶尔会藏在桌子里的恐吓信,那些以各种理由抓着她不放的条例,那些围观与羞辱都齐齐销声匿迹了。虽然还是有冷暴力,但是比起以往不知好过了多少。

但是最近莫名地,每每在放学回家的途中,一旦靠近贵族区边缘,田思代都会没来由地感到心慌。就像是,就像是被窥伺,被暗处的毒蛇盯着,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咬上她一口。

和之前那些讯息的主人的监视不同,这次的让她明显感觉到有强烈的侵略性,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淬了毒的刀闪现在她的面前。田思代十分不适,连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一连几天都这样,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于是她报了警,并且拨通了戴迩的号码。三个月前她在病房看到了一张纸条,姑且把它当作她在车上给他的纸条的回礼。

戴迩这几天过的也十分惬意。每每田思代把他喊过去,同事们的眼神都会齐刷刷地打在他身上。他们对于田思代的身份后知后觉,最近甚至还惴惴不安田思代是否会介意他们一开始的“不敬”。但是现在看来,田思代很是看重戴迩,这是好事。

羡慕是写在脸上的。

对于这样的引人注目,戴迩一开始还会不自在。但值得高兴的是,这几天上面委派给他的其他任务,相较以往,质量有明显的质的提升,他似乎一点点地被重视了起来,离希冀已久的梦想又近了一步。田思代在其中功不可没。

“你感觉到有人在跟踪你?”他穿着便衣,与田思代并肩行走。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田思代点点头,又露出了无辜的眼神。

又是这样的眼神。每每她露出这样的眼神,戴迩就会眼神放空,忍不住想起警局里皎洁如月的臂膀。

稳了稳心智,戴迩说道:“那个那个,我可以说我其实什么感觉都没有吗?”

身为警察,灵敏的危机嗅觉算是最基本的素养,田思代疑惑了:“真的?”

“真的。”戴迩点点头。

如果戴迩是真的诚心诚意为她保驾护航,那么田思代则更倾向于自己在疑神疑鬼。

“现在我才刚出校门,说不定那个人还没来。等一下吧,再等一下。”那种感觉只有在靠近贵族区边缘的时候才会油然而生。学校其实也离这边缘很近,所以不过多久就能走到贵族区出口。

越往里的治安越是森严,想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杀人,恐怕只要露出凶器就会被当场捉拿。跟踪她的人恐怕也是摸到了这一点,才迟迟露出端倪,而非在她出学校的时候就动手。

“所以那个,现在我算是在保护你吗?”

“应该算?”

不存在占用“警察”这一公共资源的说法,在世界中,警察在完成本职工作的同时,更多的是为贵族提供服务,并以此为荣。

就是这里了。银色的一尺宽的横条铺在地面上,除了不好划分地带的自然区域,在整个平民区和贵族区之间都有这样一条横亘的线。跨过这里便是难以管束的斗争。

有车在排队一个一个接受检查进入,也有车毫无阻拦地出去。田思代走在人行道上,看见路边停了一辆车。

透过那辆车的后视镜,她看到了后方花坛露出来的一片衣角。

有个人蹲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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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相病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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