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忆君心似西江水(2)
金陵林府。
比起金陵繁华的楼宇来,林家这一院小小的房子算得上是普通又贫寒了。林修一路小跑进院,冲上台阶掀帘而入,开口就是一句话:“娘,儿子想借一些钱来!”
屋内一位头发半白的老妇人正坐在窗下的小榻上绣花,闻声慈祥一笑:“修儿,你突然要钱做甚?瞧着你气色怎么不好,昨夜又轮值了?”
“昨夜又是我轮值,这几日皇后娘娘凤体欠安,章太医入宫诊治,分堂缺人,这几日我都抽不出空来回家。娘,我借钱有要紧事要办!”
“什么要紧事?说来听听?”
林修故意卖一个关子:“娘,前几日我出诊,您猜我碰见谁了?”
“碰见谁?”
“郑衍他小妹妹!”
“郑衍?”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听着有点熟悉,老太太迟疑片刻,才突然想起来什么:“可是获罪流放到海南那家的儿子?从前在我们家同你一起吃饭读书的那位哥儿?”
“是他。”林修点点头道:“前几日我出诊,见他妹妹在倚翠园,日子过得艰难,都快被折磨的不成人样了!”
“竟然在倚翠园碰到的?”老太太吃了一惊。
林修点了点头:“刚开始我都不信,不敢相认的。”
老太太蠕动了一下嘴唇,叹息一声,念了句阿弥陀佛道:“修儿,你从前没见过他妹妹,可没认错人吧?”
“没有,千真万确是她。人病的奄奄一息,只会哭着叫她哥哥的名字。我听的真真儿的!”林修连忙道:“娘,咱们赎了她吧?”
“要赎的要赎的!”老太太没有丝毫犹豫,连忙放下手里的绣花棚子,下床一边翻箱倒柜找钱一边念道:“从前有一回你父亲病了,是他们家送了好大一株人参来。他们家太太,还从娘家那边讨来不知名的偏方给你父亲治病,若非是那张方子,你父亲都熬不过那个冬日。这个恩德,我们林家要还的。”
说话间她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来:“你父亲去世后,守孝又耽误了你三年仕途。咱们娘俩坐吃山空,如今也只有这些积蓄了,也不晓得够不够。”
自从四年前父亲病逝,他又因为守孝,辞官丁忧三年,林家也因此渐渐没落。幸好祖上还有些积蓄,如今他又去了太医院,日子才勉强有了一些起色。
林修垂眸掩住遗憾又难过的情绪,点了点头才勉强笑道:“母亲,够了。赎她花不了多少钱的。您放心,如今我已经在太医院任职,不仅俸禄高,还遂了父亲的遗愿做了大夫。咱们日后日子定会越过越好!”
老太太撇撇嘴叹息道:“什么遗愿!你父亲做了一辈子郎中,也没治好自己的病,到头来还不是不得长寿么?”
“父亲体弱,那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像他一样的人都活不过二十岁,这么一比父亲医术已经很高明了!”林修笑着接过小盒子,打开看了看,只拿走几包银子掂了掂份量,便道:“母亲,事不宜迟,不敢再耽搁了,我这就去了。”说着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你……路上慢一点!”老太太还有许多话没问出口,便瞧着儿子几步走出院子,驾马而去。
林修谋划甚久,又拿了足量的银子去倚翠园。可他没有想到,他去赎阿续时,刚好碰到高谦昀和叶枫正为阿续的归处问题相争,两人哄抬身价,谁也不肯退让半步。动静闹了起来,曾经吃过亏的刘老爷杜老爷也趁着人多插了一手,出价甚高,一时把阿续的身价抬乱了。
凤妈妈虽然爱财,可又不敢得罪高谦昀和叶枫二人,便把这个难题直接抛给了阿续,命人去请阿续前来。
阿续姗姗来迟,瞧着整个人都变了个样。
她大病初愈,人瘦了许多。以前婴儿肥的脸颊消失不见,面庞变得清秀精致起来。虽然看起来她并没有用心装扮自己,可这份漫不经心,却莫名让人觉得她慵懒又魅惑,美艳又清冷。
阿续一席素衣如雪,乌发微微凌乱,明明没有上妆,可一双眸子却在苍白的脸色下衬托的漆黑如墨,神秘疏离,深不见底。她漂亮的下巴微微一昂,露出修长的脖颈和瘦削的肩膀,平添几分清冷和孤傲的气质来。
明明倚翠园美人无数,可像阿续这般美在骨子里的女人真不多见。更别提她还有几分难以琢磨的神秘感,光一眼就能看出她有许多心事和过往。
有故事的女人最美。
杜老爷想起那日她跳楼时的决绝和果敢来,一时心痒难挨,这样硬骨头又高傲的女人,就该拿下,让她对自己俯首臣服!
于是他立马开口恭维:“几日不见阿续姑娘,姑娘消瘦了许多。”
阿续内心厌烦的厉害,并没有接话。她无所谓自己去哪里,遂漫不经心的说道:“诸位爷不必出那么多银钱,为奴伤了彼此和气,太不值了些。”
“就是呀。”凤妈妈谄媚一笑:“诸位爷都是人中龙凤,无论是谁娶了阿续姑娘,都是她的福分。阿续呀,如今高大公子、叶大人、刘老爷、杜老爷……还有一个……”凤妈妈看向林修,有点想不起他的名字来。
林修连忙一礼道:“在下太医院郎中林修。”
“哦哦,还有林大人,都要娶你嘞!你倒是拿个主意吧!”凤妈妈乐的合不拢嘴,看着阿续的眼光也越发恭维起来。
阿续看了一眼林修,心里有些酸涩。可她自己有了计较,便冷冷一笑,随意拨弄着堆放在桌上的银子道:“妈妈的意思是,我选哪个都行?”
“是啊,我的好姑娘,这不都是您的一句话嘛!”凤妈妈抬手揽着银钱都划到自己那边,笑着说:“姑娘放心,妈妈我呀,一定风风光光的把你嫁出去!”
“不再要我的钱了?”阿续瞧着凤妈妈的动作,心里一寒,只觉胸腔里憋着一口气,怎么也发泄不出来,直压的人整个心肺都在痛。
凤妈妈连连摇头:“不要了不要了,一分钱也不要了。”三皇子给她出了赎身钱,今天又有这么多人给钱,她连本带利翻了几翻。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哪里再敢提钱?
阿续点了点头,随意拿着一锭银子在手里玩了玩,嫣然一笑,语气平淡温和:“既然如此,那阿续从此真正自由了。诸位爷不是爱雅兴么?谈钱多少也太俗了些,不如这样。大家皆赋诗一首,或者写一句话,莫要署名。阿续随意挑到哪个就嫁个哪个。无论富贵贫贱,也不问家室背景,必当一心一意服侍您一辈子,如何?”
高谦昀和叶枫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既然相争不下,这样的法子倒也公平。
刘老爷和杜老爷当下拍手叫好,这样风流的法子,说出去都雅兴至极!唯有林修担忧的望了一眼阿续,最后看了看别人,也只好妥协,点了点头。
“既然诸位爷都同意了,老奴也觉得甚好!”凤妈妈乐了,拿阿续做噱头,不怕倚翠园火不起来!当下她一拍手,立马对着大厅里所有的人说了此事,一时一呼百应,倚翠园都热闹了起来。
瞧着凤妈妈如此高兴,阿续才淡淡一笑:“既然如此,妈妈就把今天诸位大人老爷送来的钱还给人家吧。”说完不等凤妈妈有回应,便拿起最小的几包银子,抬手塞在林修手里,冲他微微一笑:“大人,叫您破费了。”
她的意思,林修怎么能不明白。他怔怔地盯着她看了几眼,又很快别过头去。
凤妈妈脸色一变,当下睨了阿续一眼,努力压下心中的怒火。没想到阿续却柔柔一笑:“三日之后,我来选诗,这几日就辛苦妈妈操劳了。”
听她这么一说,凤妈妈立刻懂了阿续的意思,当下乐呵呵地把高谦昀和其他几个人的钱都退了回去。
三天为限,这三天怎么个收钱法,不都是她说了算么?凤妈妈眉开颜笑起来,既然倚翠园出了一个阿续,那她不利用一把,岂不是有些暴殄天物?
三两银子一个名额,即兴赋诗一首,或写几句话,妈妈代为传送,届时花魁盲选,一定终身。
消息一出,如此雅兴的行为,引得金陵王公贵族争相前来。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商贾富农,就算是无钱财的穷酸秀才,也要过来凑热闹。
乌泱泱一堆人跟着风气凑热闹,这几日倚翠园简直是门庭若市。每日光搬到阿续院子里的书纸就有几箩筐。
绿萝看的惊心动魄,不住咋舌:“姑娘,这……你怎么选啊?”
阿续靠着软枕慢慢翻书,轻轻一笑:“谁说我要看了?”
“啊?姑娘你不看叫别人写什么……这您到时候可是要嫁人啊?”绿萝吃惊,她一边翻动着一摞一摞的诗一边道:“您得好好看!”
“叫妈妈一次赚个够。”动静闹大了,那就索性闹个够!大家都一样,就没有谁要攀附三皇子了。
阿续无所谓的笑了笑,反正不是萧明庭,那嫁给谁,又有什么分别呢?到时候随手抓便是了!
待花魁以诗选婿的消息传到萧明轲萧明庭耳朵里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日。
萧明轲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半天咳不出声来!他千算万算,愣是没算到这姑娘还有这本事!他还以为高谦玉之后就无人问津了,没想到如今她竟然引得万人空巷!风头比先前还要更旺!
“这这这……”萧明轲一边咳嗽一边哆嗦着手问打听话的小厮:“这怎么一回事啊?去的人多吗?”
小厮连忙回答:“原先三两银子一个名额,如今已经抬到十两了。听闻杜老爷花了几百两,雇了十几个秀才帮他写诗……”
“荒唐!”
萧明庭当场就炸了。他一掌拍在桌子上,怒不可遏。
她还来劲了!
当花魁上瘾了是吧?
几日不见她,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她到底是不相信他会护她,还是又敏感倔强的自寻退路,生怕拖累自己,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这个倔犟的姑娘啊!
萧明庭不再细想,当下三步并作两步,不管身后萧明轲的呵斥,大步走出去直奔马厩。他翻身上马,策马扬鞭,直向倚翠园去。
夏日炎热,炽热的艳阳烤得他后背火辣辣的。额角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滑下,又沿着脖颈滑入衣服里。
所谓怒发冲冠为红颜,这么多年,他自诩足够理智,可没想到自己也有英雄难过美人关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