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年少成名
事实上,诸如程逸珩这般身份,只要一出马,什么文人气节,什么学者风骨,终抵不过权势的威逼利诱。
四顾轩当天就同意了画展,但是时间已不早,展览只能安排在傍晚,而且只有这一个晚上的时间,到七时闭园的时候就得下下来。
这个要求很不公平,但四顾轩毕竟名声远扬,文人一张嘴一支笔就能胜刀枪利剑,为官者其实也不大愿意得罪他们,程逸珩近来在自家老爹的“教训”下,渐渐明白了这个道理,对方已做退让,他也不好再得寸进尺,便只能妥协了。
那傍晚虽不是什么好时间,但是能有展出的机会已经不易。
孟庭安自没意见,于是大家把画小心地挂好,还要做的就只能是等待了。
日影西沉,好在天还亮着,有些在西园闲逛的游客偶尔会来参观,但三三两两的很少。而且大多数是附近带着孩童的妇人们,孩童们看不明白,妇人们认得字的也不大多,便是看了,也只能望着这鲜艳的色彩道一声:“咦,怪好看的。”
有工作人员上前问:“您觉得哪里好?”
“不知道撒,光看着高兴。”
那工作人员朝孟庭安一挑眉,带着冷嘲的笑,摊摊手走了。
对于四顾轩来说,这样的评判没有任何价值,这些人的喜欢没有任何分量。
时间静静流淌,天慢慢黑下来了,来往的人更少,半晌也不见有一人走进。
贺楚书不免担忧:“反响不佳,孟兄那边就有理由不许你画了,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让你大胆一些画,至少还会有个讨论度,只要有关注,就不会被埋没,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如此平淡。”
“老师,若不是此次画得保守,今儿的展出就彻底没机会了。”怀安接话道:“就是因为中规中矩,爹才同意我们来的。”
说着拍孟庭安的肩膀安慰道:“有得必有失,不用在意。”
孟庭安笑了笑,抬头间,正见程逸珩将他之前那个样画拿过来了,一面走,一面不住的摇头。
他问:“程公子有何看法,尽管直言。”
“啊?”程逸珩怔了怔,“我没看法啊。”
又道:“我摇头是因为你这幅画明明很好啊,那一帮古董们是怎么做到把它贬低得一无是处的,你瞧瞧,这由远及近的阴影变化,过渡得多好,甚至都能感受到阳光与水汽的交融。”
孟庭安松口气,笑道:“程公子过誉了。”
“不过誉不过誉,我真的很喜欢你的画,要是今儿没人订,我就包圆,你放心。”
“此展出不为卖钱,只为能让人知晓,程公子若喜欢,送给你就是。”孟庭安客气地回复。
“那不成,谈钱并不俗气,好的书画一定是有价值的,这是对创作者的尊重,要是只用看表面就够了,那许多人何必倾家荡产寻名人真迹,直接收临摹拓版就是了。”
“程公子所言极是。”孟庭安点头。
极其礼貌的语气让程逸珩不太适应,他收敛了平日里与怀安在一起那副戏谑嚣张的模样,老老实实地看着画。
又过了一刻钟,眼看离闭园只剩下半个钟头,就连那仅有的三两个闲逛的妇人孩童也散去了。
几人心中无望,已开始做着其他的打算。
待会儿要如何面对四顾轩这些人不屑的目光,回去后要如何跟孟家交代,以后又该如何让爹同意他继续画西洋画。
这些个问题思量来回,谁也没想出个答案。
而当他们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时,院里忽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但听一个清脆的声音自外喊道:“大家快些参观啊,他们说马上要闭园了。”
几人一回头,赫然见一群人涌了进来,皆穿了同样衬衣长裤,胸前别了襟章,等走进来了,才看清那襟章上是“同文”二字。
“这些是同文书院的学生。”思卿见向沉戴过,立刻就想了起来。
看样子,他们是组织到一起来西园游玩的。
思卿在人群里寻了寻,没看到向沉,而这些学生看上去又比向沉大,大概与他是不同的级次了。
正打量着,领首的一位学生朝他们走了过来,礼貌问道:“请问现在只有这一个展厅开放了吗?”
见他们点头,那学生转身喊道:“就这一个展厅,大家就在这里随意看,不要乱走,我们等下就要回去了。”
学生们便陆续地走了过来,在他们身边来来往往不断穿梭。
好歹是学生,他们十分注意在这种场合不高声叫嚷,想说什么都窃窃私语,但这般虽极有素养,却让几人犯了难,他们想听听这些学生们的看法,可一句话也听不清。
只好闲看着他们逛,低头沉闷之中,然听一学生惊道:“想不到四顾轩会展出西洋画啊,这画画得甚好啊。”
立时有人附和:“是的是的,我早就想说了,咱们今天来着了,我觉着应当让同学们都过来看看。”
“对,学校不是在设西方课程吗,这西洋画咱们应该多看多学。”
“对对对。”志同道合的年轻人之间最能引起共鸣,不一会儿,大家就达成了一致的观点,纷纷认为这些画实为上好佳作。
那为首的学生环顾一周,锁定了坐在屏风旁长桌后的小哥,问道:“请问这些画明天是否还会展出?”
那工作人员想了想,回道:“有人赏是会延长展览时间的,但我还要请示……”
“那太好了。”这学生没留意他的后半句话,拍手道:“明儿定要奔走相告,请学堂更多的师长同学来看。”
工作人员听此话,默默地将没说完的半句话吞了回去。
谈论间,已到闭园的时间,他们依依不舍地散去。
等他们散尽了,林少维身边的人来通知孟庭安,这些画今日不用收了,明天再展一天。
他有些好奇的看着对方,不知他们为何变了态度。
贺楚书想了想,道:“这些新学堂的学生,比旁人更能够积极接受新事物,他们是国之未来,看来四顾轩对他们的观点是很重视的。”
翌日正好是周末,展厅果真来了一大批学生,专奔着庭安的这个厅而来。
到了下午,连学堂的老师都来了几位,皆对于画作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连着几天,都有学生老师来参观,后来不单单是同文书院,其他学堂的师生们也来了。
他的画自是又接着展了好些天,有学校宣传,先前来过但没看到画的那些学者们,以杨老为首,再次聚集于此,重新对画作进行了审视,这次都挑了好处出来,几乎夸成了花。
见此情形,四顾轩艺博会的成员也纷纷转变了态度,开始为他的画写评语,做装裱,很快就有买家看中,有人愿意出极高的价钱。
孟庭安的名声一时间大燥,什么不世之才,什么艺术大家,尽管往他身上铺盖能想得到的推崇之语,还因为他年轻,甚至连“道玄转世”的名号都出来了。
只不知那“吴带当风,穷丹青之妙”的画圣若知道自己“转世”后开了眼界画了洋画,又作何感想?
但不管怎样,孟庭安这三个字恍如急雨一般,只数日就家喻户晓。
他本未曾想过要这般盛名,只是为了得父亲一个“准许”。
自然,有着所有画坛的隆重关注,孟宏宪再说不准,怕是出门就要被口水给淹死了。
他同意了,但仍有要求,往后的画,只能这般循规蹈矩。
孟庭安妥协,之后又办了几次画展,起先有许多人欣赏抢买,但是,大概每次画风内容都差不多,新鲜感已经不再,人们的审美也疲劳了,就是四顾轩面对大同小异的画作,也找不出新的称赞词汇了,于是后来,这热度就慢慢下来了。
但仍然超过了最先的预期,相比之下,想要的结果已经达到,而孟庭安的名气与地位已抬了高,虽热度降低,这样的位置却是不会轻易滑下来了。
他与程逸珩渐渐熟悉起来,关于西洋画,两人十分能聊得来。
然而,尽管他的名气越来越大,先前看不上他的林少维心中仍是不喜。
且不说他犹介怀贺楚书与孟宏宪之前所为,单说孟庭安一夕成名,就已经打了他的脸。
但他不能去堵悠悠之口,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拒绝孟庭安的画作展出,只能把那一份愤愤不平放在心里,平白惹自己生气。
谁知行走在回廊的时候,刚好碰上了贺楚书……于是这个气定是要撒在他身上的。
贺楚书现下经常来四顾轩,都是为了他学生的画展,他越是对自己的学生尽心,林少维的不悦就更加强烈,迎面碰见他,斜眼望了望,连招呼都没打,别着脸从他身边走过。
而贺楚书偏叫住了他:“少维兄怎么走得这样急?”
“自然是有事要忙了。”他只好冷冷地回头。
“哦。”贺楚书不便多问,与他告辞。
而他想及自己要忙的事儿,又叫住了对方:“有一事要告知你,你那学生的画展要停办一段时间了。”
“为何?”贺楚书诧异回头。
“四顾轩要推一个国画评选,此活动涉及甚广,全国各地皆有参选者,所有的画厅都要被占用。”他说。
贺楚书一想,孟庭安的名声已经出去了,而目前展出的作品又没了新鲜感,让他暂停一段时间不是坏事,等到人们对之前的记忆淡了之后,再出场依旧能赢得欢呼。
于是他点头:“停办就停办吧。”
说完,忽的心念一动,另一个想法冒出来,紧接着问:“这次参选,是任何人都可以吗?”
“那是自然,你要参加吗?”
他没回答问题,立刻又道:“若是评上了名次,会有什么奖励?”
“会被聘为四顾轩艺博会专家顾问的成员。”林少维眼里带着些嘲讽,“你应该不会参加吧?”
之前请他来他不来,眼下他当然不认为他会对这个有兴趣。
不想贺楚书十分专注地向他道:“少维兄能否告知具体细则?”
林少维盯着他眼前一亮:“你真要参加?”
“不是,我想为我另两个学生争取一下。”
他陡然变了脸色,又是为了孟家!
冷哼道:“细则你去后面办公厅领。”说罢甩袖离去。
贺楚书很快将消息告知了思卿与怀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