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个人的世界(二)
第二章(二)
4
送走父母,冯家伟躺在床上,两眼直愣愣地瞅着天花板,感到脑海里空荡荡的。他知道,自己再这样混下去也不是办法。的确应该找点事做了,不为别的,为了年迈的父母,他也要忙起来。
冯家伟不想出去找工作,虽说他年龄不算大,可是而立之年的人,怎么说也对再就业有些心理障碍。
上学时,冯家伟曾是“南大文学社”成员之一。那时,他常有文章发表在学校刊物上,还在一家知名刊物上发表过诗歌,这件事曾在师生中引起轰动。因此,他思来想去决定做网络作家。他经常上网,了解到待在家里写稿也是能赚到钱的。
做一名自由撰稿人也不错,挣钱多少暂且不说,“自由”两个字就蛮适合冯家伟的。如今的他,害怕出门,害怕见熟人,做一名宅男,正是他祈盼的。
一行不知一行难。冯家伟哪里知道,靠写作赚钱养家究竟有多难,弄不好会饿死人的。
十几年的人生积淀,让冯家伟文思泉涌,很快就有几篇稿子完工。于是,他从网上找来一些投稿邮箱,满怀信心地将稿子发出去。接下来,他便一边写稿,一边满怀期望地等待结果。
自从开始写稿子,冯家伟精气神儿十足,脸上又泛起久违的红光。
事与愿违,冯家伟投出去的稿子,只有一篇有回复,还是退稿信。其余的,都是打狗的肉包子有去无回。
居然是这样的结局。之前,冯家伟像一个充足气的皮球,写到兴奋之时,经常在房间里连蹦带跳,现在却泄了气。
庆幸的是,几个月后,冯家伟终于有篇文章在一家报纸上发表。但是编辑对稿子做了瘦身手术,挺长的一篇稿子,变成小豆腐块。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了成果。他异常兴奋。
尽管只有三十元稿费,可这一行行铅字,对冯家伟来说,就是一针强心剂,让他信心倍增。
为这件事,在外地上大学的外甥凯明还打来电话,说:“舅舅,你真了不起,都在报纸上发表文章了。经我介绍,同学们都知道你是我舅舅了……”
冯家伟听了心里美滋滋的,呵呵直乐。
挂了电话,冯家伟才感觉到,报纸上的小豆腐块,并非和三十元钱等价的,它所产生的效益怕是三百元、三千元或是更多的钱都换不来的。
吃过午饭,冯家伟便骑着摩托车回到家。当他把报纸铺开,拿给父母看时,认字不多的冯母两眼瞪得溜圆,问:“家伟,这是你写的?”
冯家伟笑眯眯地点点头。
冯父小心翼翼地将报纸接过去,逐字放声朗读,偶尔碰到不认识的字,还扭头问冯家伟。冯父读完一遍又读一遍,样子滑稽得像小丑。冯父读出许多令人发笑的错别字,冯家伟抿嘴直笑,也不给他纠正。
冯母宝贝似的将报纸拿在手中,说:“家伟,这张报纸给我留下吧,过些天你姐姐来,给她看看!”
冯家伟原本就没想将报纸带走,说:“报纸就是给你们留下的,我不带走。”
冯母像中了大奖,高兴地将报纸叠好,锁进抽屉。那个抽屉里放的可全是家里的贵重东西,钱和存折都在里面放着。
经过几个月的煎熬期,冯家伟渐渐找到感觉。他知道,有时稿子不被采用,并非稿子质量有问题,而是不适合报刊的风格。投稿其实就是投其所好。
掌握这些规律后,冯家伟偶有文章出现在报刊上。可是,这些文字也只能给他和家人带来短暂的惊喜,若用稿酬养家,还不够塞牙缝。
5
徐海顺找到冯家伟时,之前连电话都没打,便直接上门。不久前,因为何莉的事,他来过几次,也算轻车熟路。
徐海顺已是今非昔比,现在是宏运公司的副总裁,分管营销工作。假如哪天表舅退下来,王达接任董事长,他便是总经理的有力竞争者。
虽然近些年他和冯家伟交往并不多,但是他们的母亲毕竟是姐妹俩。
亲情是相通相连的。自从何莉去世,徐海顺一想起冯家伟,心里就像有个鼓槌敲来敲去,常常不得安宁。
冯家伟正在为一个稿子的结尾苦思冥想,听有人敲门,心中暗自疑惑。自从何莉去世,很少有人来。若有人来,都先打电话。
从猫眼往外一瞅,见是徐海顺,冯家伟连忙开门。
徐海顺今天穿着很随意,进门后,说话也随意:“表哥,你闷在家里干什么呢?没事多出去转转。”
冯家伟望一眼窗外,除了灰蒙蒙的天空,什么也没看到。他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海顺,你来之前怎么不打个电话?”
徐开顺开玩笑说:“咱俩可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来你这里难道还要预约吗?”
冯家伟不好意思地笑了。
记得很小的时候,他们经常跟随母亲到对方家做客。冯母从徐家离开时,冯家伟经常拽住她的衣袖,喊着住下来。徐海顺也在一旁呐喊助威,嚷着让冯家伟住下。两个母亲常常拗不过儿子,便应下来。
晚上,他们脱得光溜溜的,睡在一个被窝里;白天,他们光着屁股到小溪里捉鱼虾。
有一次,他俩用纱网捉了不少鱼虾,徐母打了两个鸡蛋,将那些小鱼小虾放在油锅里一煎,味道美极了。为此,徐母对他们赞赏了一番。小孩子是经不起夸奖的,刚吃过饭,他们便拿起纱网和水桶,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往外跑。徐母费了很大劲儿才将他们拦下。
同村的男孩欺生,一个男孩趁冯家伟捉鱼之际,将他的裤子丢进水里。冯家伟光着屁股在岸边呜呜地哭。徐海顺见了,像泥鳅一样从水里倏地爬上岸,连衣服都没穿,上去就给那个男孩一拳。
那个男孩年龄大,个子高,伸手挡住了徐海顺的拳头,接着两个人扭打在一起。两个人实力悬殊,徐海顺只有招架的份儿,很快便被男孩打得满地乱爬。冯家伟吓蒙了,哭着喊:“海顺,咱们快回家吧。”
徐海顺浑身是泥,愤愤地说:“等我给你报完仇再回家!”说着,他从地上爬起来,又向男孩扑过去。
男孩稍一用力,又将徐海顺摔个跟头。
冯家伟急了,哭喊着冲上去。他们一起上,也不是那个男孩的对手。
徐海顺乘男孩不备,抓起一把沙土向男孩扬去。男孩眼睛里进了尘土,两手捂住眼睛蹲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们冲上去,将男孩按在地上,拳头雨点般落下来,打到男孩告饶为止。
这是冯家伟第一次打架,也是有生以来唯一一次打架。因此,那次打架的情景至今还印在记忆里。
6
冯家伟给徐海顺倒了一杯水,然后在沙发前坐下。刚开始,他们都没说话。
过了片刻,冯家伟问:“海顺,现在的情况还好吧?”话刚出口,他便意识到这是一句废话。集团公司的副总过得会差吗?
徐海顺的回答很低调:“还行。”
徐海顺将目光落在冯家伟瘦削的脸上,说,“这次回家,我碰见姨妈了。她见到我,让我看一张报纸,上面有你的文章。”
听到母亲的消息,冯家伟先是一阵欣慰,接下来便是莫名的酸楚。
徐海顺叹息说:“想不到,姨妈笑着笑着就哭了。她拉着我的手说,海顺啊,你可要帮你表哥一把,他的媳妇没了,工作也没了。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日子可咋过啊?”说完,徐海顺瞄了冯家伟一眼。
冯家伟低头不语。
徐海顺说:“我娘也叮嘱我,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临走前,两位老人把你工作和对象的事托付给我。”
冯家伟满脸羞涩,说:“我娘简直是瞎胡闹,这种事她……”
徐海顺一脸诚意,说:“工作的事好办,跟王达说一声,你随时都可以到宏运上班。都是表兄弟,这个面子他能给的。”
冯家伟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说:“不去,不去,我有事情做。”
徐海顺的脸变成问号形状,说:“你整天躲在家里,能有什么事做?”
冯家伟支吾了半天才说:“我写稿子,做自由撰稿人。”
徐海顺吃惊地问:“就是发表文章吗?收入还可以吧?”
冯家伟迟疑片刻,说:“还可以。”说完他的脸莫名地红了。其实,真实的情况是,他三个月总共赚了不到二百块钱。幸亏徐海顺对“撰稿人”这个很有档次的工作一窍不通,才没瞧出破绽。
冯家伟之所以一口回绝徐海顺,主要原因还是他因为考公务员的事,拒绝去表舅公司上班。现在走投无路,再像哈巴狗似的去找表舅,即使王达将他收留,他心理上也过不了这个坎。
7
徐海顺的表情很特别,似乎在想什么。持续一段时间后,他飘忽不定的目光终于落在冯家伟漠然的脸上。
徐海顺压低声音问:“方莹的事,你……听说了吗?”
“方莹?”这个让冯家伟刻骨铭心又牵肠挂肚的人,尽管在他的视线里渐去渐远,可是她的身影时常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方莹如今是雷山的太太,是南州市最风光的女人,她能出什么事?
冯家伟下意识地将身子向前凑了凑,用舌尖碾压一下干裂的嘴唇。
徐海顺压低声音说:“方莹离婚了!”
冯家伟的脸瞬间变成土灰色,问:“这事……你听谁说的?”
徐海顺说:“千真万确!业内人当中早就传开了。听说雷山另寻新欢了。”
这件事,虽然之前冯家伟已经有预感,可是对他来说,这个消息出现得还是太突然,简直难以置信。
雷山牵着方莹的手出现在炫目的金光大道上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我爱你”的喊声犹言在耳。怎么说分手就分手了?难道有钱人都将圣洁的爱情当儿戏,爱情在他们眼里就那么不值钱吗?
冯家伟痛苦不堪,问:“海顺,消息可靠吗?若只是传闻,千万别乱说!”
徐海顺的语气很肯定,说:“可靠,绝对可靠!李雪曼,你听说过这个人吗?”
冯家伟下意识地点点头。在陈鸣鹤的生态养殖公司开业典礼上,李雪曼魔鬼般的身影出现在台前台后的情景,他还有印象。
徐海顺一本正经地说:“李雪曼是李市长的女儿,电视台的名记者,长得可漂亮啦……”说到这里,他吧嗒一下嘴,那副嘴脸仿佛是饿汉子见到红烧肉。
见冯家伟沉默不语,徐海顺接着说:“市电视台对雷氏集团做专访,结果雷山就和李雪曼勾搭上了,听说还是李雪曼主动出击的。李雪曼这女人呀,也真怪,这样优秀的女人,多少男人围着她转呀,她看都不看一眼,却瞄上一个有妇之夫。开始雷山还是有所顾虑的,可是在她的猛烈攻势下,雷山就束手被擒了。”
冯家伟脑海里恍然呈现出方父肥胖的身体,耳畔再次响起那句干涩的话,也终于明白“我愧对你俩”那句话的真正含意。
徐海顺满脸都是幸灾乐祸,说:“表哥,方莹有这个下场,也是活该!当初她若是和你结婚也不至于是现在的样子,守着表哥这样堂堂正正的人不要,非要攀什么高枝。”
方莹的身影在冯家伟的眼前晃来晃去,现在她已经与他没有任何瓜葛了。况且,她的离婚对他来说还算是利好消息。可徐海顺的话,他听起来却非常刺耳。
冯家伟的情绪忽然变得低落,有心事似的一声不吭。
徐海顺兴致很高,说:“外界评论,雷山之所以接受李雪曼,是因为商业需要。现在雷氏父子的事业正如日中天,如果雷万霆再和李擎天结为亲家,强强联合,在南州境内,雷氏集团永远一家独大!”
此时的冯家伟已经缓过神来,小鸡啄米一般不停地点头。
徐海顺侃侃而谈:“方莹也够傻的,听说雷山想给她一笔不菲的补偿费,她却一个子没要!唉,那些钱对雷山来说是九牛一毛,放在她身上可就不一样了。”
冯家伟深吸一口气,若有所思地站起身来。
徐海顺扭过头来,说:“表哥,你坐下,我有重要事跟你商量。”
冯家伟又怅然若失地坐回原处。
徐海顺换成商量的语气,说:“表哥,这件事对你来说是很好的机会!方莹和你有感情基础,现在你俩又都是单身,往一起凑一凑,要是你俩旧情复燃,重新走到一起,也了却姨妈的一桩心事。”说完,他眼巴巴地望着冯家伟。
徐海顺看起来大大咧咧的,想不到考虑问题竟那么深远。
冯家伟瞥了他一眼,说:“海顺,你就别为我瞎操心了,我心中有数。感情的事是不可以勉强的。再说,我现在这个样子,你认为这件事可能吗?”
徐海顺回味一番冯家伟的话,轻轻摇头。
怎么说,方莹也是报社的记者,虽然她离了婚,但毕竟是跟过雷山的女人。雷山是南州市的金字招牌,和他结过婚的女人,照样是抢手货。冯家伟现在什么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