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祸起谁手(三)

第十二章 祸起谁手(三)

第十二章(三)

9

这几天,冯家伟一直在家养伤。雷氏集团终止化工厂基建项目的消息,他是从冯娟那里听到的。

那天,他正在网上发帖。冯娟打来电话说:“家伟,你终于可以省心了,化工厂停了……”

冯家伟的眼睛瞪得像鸡蛋,问:“姐,是真的?”

冯娟说:“这还能有假,工地上的工人都走了。”

冯娟哀叹一声,说:“家伟,全村人都骂你呢,说路修不成了,在家门口上班的事也泡汤了。姐姐正在村里替你挨白眼哩。”

冯家伟知道冯娟的话不会有假,但他还是顿生疑惑,雷氏集团放弃这个暴利项目,绝对不是因为他。他在雷山眼里什么也不是。

究竟什么原因让雷山让步,他百思不解。可是,不管怎么说,他近一年的努力也算有了圆满的结果。想到这里,他便有一种特别的成功感。

第二天,冯家伟到楼下买早点,无意间看到一份过期的《南州晨报》上,刊登署有他名字的《建言书》。看到发稿编辑是方莹时,他恍然大悟,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儿。早点从他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冯家伟以最快的速度拨打了方莹的手机,关机。他顾不上吃饭,乘坐公交车赶往报社,报社的人告诉他,方莹已经离职。

从报社出来,冯家伟怅然若失地走在大街上。世界这么大,方莹究竟在哪里呢?他无处寻找。

冯家伟陷入矛盾之中。他很渴望见到方莹,但又害怕见到她。见了面,他真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在马路上走着。走向什么地方,走到什么时候,他都不知道。

直到夜幕落下,浑浑噩噩的冯家伟才回到家中。一天没吃饭的他,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做饭,而是翻出上大学时和方莹的一张合影,两个人抱着一棵银杏树,笑得分外灿烂。

时间久了,相片已发黄。冯家伟将相片捧在手里的一瞬间,眼睛顿时变得湿漉漉的。

10

冯家伟闷在家里,外面发生的事他什么也不知道。陈鸣鹤的事,是郭乘峰打电话告诉他的。这个消息对他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冯家伟风风火火地赶往春鸣公司。公司里一片狼藉,黑夜般沉静。往日人流涌动的厂区,现在连人影也没有。

冯家伟来到陈鸣鹤的办公室。陈鸣鹤头发乱得如同杂草,胡子老长,蜷缩在沙发上大口抽烟。地上到处是烟蒂,屋子里弥漫着呛人的烟草味。

冯家伟对烟草味特别敏感,咳嗽几声,问:“鸣鹤,没事吧?”

陈鸣鹤用呆滞的目光看了冯家伟一眼,什么也没说。

冯家伟来到陈鸣鹤身边,将他手中的香烟拿开、掐灭,说:“别抽了,振作起来好吗?”

陈鸣鹤定定地看着冯家伟,眼里闪动着浑浊的泪光。

冯家伟将两手放在陈鸣鹤的肩上,说:“鸣鹤,还记得你说过的一句话吗?真正的男人是打不倒的!”

陈鸣鹤的嘴角抽动了几下,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干涩地苦笑一声。

高二期末考试,冯家伟的名次出人意料地下滑到全班最后几名,成为老师重点批评对象。

那天晚上,冯家伟孤零零地坐在冰冷的石凳上抽烟。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抽烟,也是最后一次抽烟。每抽一口,他都剧烈地咳嗽一阵。凄冷的寒风中,他独守着考试失利给他带来的失落。

这时,陈鸣鹤来了,说的第一句话是“真正的男人是打不倒的”。

许多年来,这句话一直印在冯家伟的脑海。今天,他见到陈鸣鹤,这句话便顺其自然地说出来。

冯家伟一直陪在陈鸣鹤身边,谁也没说话。冯家伟偶尔询问一些事,陈鸣鹤一声不吭。

冯家伟买来晚饭,还弄来两瓶啤酒。

大概陈鸣鹤真的饿了,主动和冯家伟面对面地坐下来。他先是狼吞虎嗯地吃了一阵,随后便整瓶地喝酒。一瓶啤酒下肚,陈鸣鹤苍白的脸上才有了一些血色。

冯家伟将第二瓶啤酒打开,刚要将酒倒入杯中,陈鸣鹤一把将啤酒瓶抢过去,嘴对嘴地喝起来。冯家伟没有阻拦,只是直愣愣地看他将酒喝光。

男人之所以喜欢喝酒,并不完全因为酒的醇香,更重要的是酒精能让他们承受重压的神经,得到短暂休憩。

11

陈鸣鹤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话也多了,说:“家伟,我完了,全完了!如果没有资金注入,老爸打拼下来的这份家业,就葬送在我手上了!”

冯家伟劝道:“总有一天,你会东山再起的!”

话是这么说,其实冯家伟心里明白,这种情况下,陈鸣鹤想咸鱼反身几乎没有可能。

陈鸣鹤说:“真对不起玉杏,我糊涂啊!这件事谁都不怪,要怪只能怪我。母亲一整天没吃饭了,不让我靠近,说不把玉杏找回来,她就不吃饭!”

陈鸣鹤是个孝子,陈母滴水不进,他有多么着急,冯家伟心里十分清楚。

冯家伟小声问:“鸣鹤,玉杏在哪儿?我去找他。”

沈玉杏通情理,他相信如果把事情给她讲清楚,她有可能回来。

陈鸣鹤的脸是土灰色,说:“我要是知道玉杏在哪儿,也不用这么着急了!”

冯家伟无奈地叹息一声。

晚上,他们睡在一张床上,聊到很晚,才迷迷糊糊地睡了。

朋友间的挚爱,唯有一种检验方式——当你最落魄的时候,对方依然不离不弃。

12

第二天,陈鸣鹤的情绪看起来稳定许多,说有些事要处理一下。

冯家伟叮嘱陈鸣鹤一阵,便回了家。

走进小区时,冯家伟陡然停住脚步,沉思片刻,又返回路边,挥手拦住一辆迎面驶来的的士。

从车上下来,冯家伟向看守所走去。他腿上仿佛锁着沉重的脚镣,每迈出一步都很艰难。

高大的围墙完全遮挡住冯家伟的视线。办理完探视手续,他在一名狱警的带领下,见到徐海顺。

徐海顺昔日油光可鉴的长头已被剪得光光的,西装和领带不见了,身穿一件刺眼的黄马甲。

徐海顺目光呆滞,见到冯家伟,他的脸如同一盆砂砾,没有任何表情。

冯家伟冲徐海顺招招手,徐海顺迟缓地拿起电话。

沉默一阵,冯家伟先开口,说:“海顺,你疯了吗……竟然做出这种害人害己的事!”

徐海顺的眼里骤然流露出凶光,说:“陈鸣鹤那个王八蛋,他答应过我,会好好对待玉杏的……他言而无信,居然在外面养女人,我要和他同归于尽!”

冯家伟陡然想起,高中时为了沈玉杏,徐海顺在大街上拦住陈鸣鹤,他正好路过替陈鸣鹤求情的事。

想不到,对陈鸣鹤和王达毁灭性打击的毒饲料事件,起因居然是因为沈玉杏和小叶。原本毫无关联的两个男人暗中达成默契,徐海顺和秦松联手将两个原本很有前景的公司送上断头台。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想不到徐海顺对沈玉杏依然念念不忘,并且为了她,还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

冯家伟一脸漠然,问:“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你怎么就……难道不能采取另外一种解决方式吗?”

徐海顺一脸木然。

冯家伟说:“因为一个女人,闯下这么大的祸,难道你不懊悔吗?”

徐海顺异常镇静,说:“只要能给玉杏出口气,我不后悔!”

冯家伟本以为徐海顺只是意气用事,想不到事已至此,他依然毫无悔意。

13

从看守所出来,冯家伟远远见到一个穿着洁净的女人走来。女人也看见了冯家伟,脚步慢下来。

沈玉杏。

他们在约一米远的地方停住脚步。

冯家伟问:“去看他吗?”沈玉杏点点头。

冯家伟说:“你快回家吧,陈大妈想你都想疯了!见不到你,她一口饭也不吃。孩子也一个劲儿地找妈妈。”

沈玉杏摇摇头,又很快将头垂下去。

冯家伟说:“一夜之间春鸣公司倒闭,鸣鹤已经崩溃,这时候他太需要你在身边了。”

沈玉杏抬起头,流露着幽怨的眼神,说:“我不会回去!”她的话硬得像块鹅卵石,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冯家伟知道,在此种情形下他无法将沈玉杏劝回去。解铃还需系铃人。只有陈鸣鹤亲自劝说,或许沈玉杏还能回心转意。

冯家伟猛地见到沈玉杏胸前戴着一个“明月饺子城”的工牌。难怪他见沈玉杏的着装很特别,原来是饭馆的工作服。大概来时匆忙,她没顾得上换衣服,也没摘下工牌。

沈玉杏向前走去。冯家伟望着沈玉杏的身影慢慢消失,他实在无法想象,在这样特殊的情境下,徐海顺见到沈玉杏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14

午后,最后一桌客人离开。

沈玉杏手脚麻利地收拾桌上的餐具。这家饭馆的老板是她高中同学,当年也是一位学音乐的女生。那年她们艺考归来,一起坐在客车上,对未来充满憧憬。

结果,她们双双落榜。这位同学便开了一家小饭馆,后来饭馆改名为“明月饺子城”。十几年过去了,如今的“明月饺子城”在南州市小有名气,深受顾客喜爱。如今全市已有十余家分店,顾客几乎天天爆满。

高考落榜后,闲在家里那些时间,这位女生羡慕沈玉杏,说她有福气,找了个有本事的老公,什么都不用愁。那时,沈玉杏听了这些话,心里甜蜜蜜的。

可是,谁也不会想到,曾经信誓旦旦的陈鸣鹤,却和小叶勾搭在一起。若不是出了天塌的大事,她还蒙在鼓里。

听到这个消息她瘫软在地,一声没吭便离开家。她跌跌撞撞地走了很久,也想不起究竟该走向何处。

天快黑下来的时候,沈玉杏才想起这个同学。那天晚上,她伏在同学的怀里哭了整整一夜。

门“咚”的一声开了,一个蓬头垢面的陈鸣鹤冲进来。

沈玉杏吓一跳,惊讶地瞅陈鸣鹤一眼,随后又视若不见地继续擦拭桌面。陈鸣鹤一把抓住沈玉杏的手,说:“玉杏,跟我回去吧!”

沈玉杏厉声喝道:“你把手放开!”

陈鸣鹤的手仿佛突然触电,快速收回去。

这时,沈玉杏的同学和服务员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为沈玉杏帮腔。

同学将沈玉杏挡在身后,说:“玉杏,千万别回去。这种狼心狗肺的人,说不定哪天又在外面找女人!”

陈鸣鹤羞得脸色通红,用祈求的目光看着众人,嘴唇蠕动几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鸣鹤愣愣地站着,呢喃道:“玉杏,你跟我回去吧。我知错了,你原谅我吧!”他每说一句话,大家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对他奚落一番。

陈鸣鹤羞愧难当,恨不能立即转身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为了能将沈玉杏劝回去,即便是油锅,他也会跳进去。

这时,门开了,冯家伟一手搀扶着陈母,一手领着陈鸣鹤五岁的儿子走进来。陈母鬓发斑白,颤巍巍地走着。屋里所有人的目光“刷”地落在她身上。

陈母钢锥般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陈鸣鹤,嘴唇不停地抖动。她忽然怒喝道:“陈鸣鹤,你这个畜生!”说完,她挥动拐杖劈头打下来。

幸亏冯家伟手快,抢步上前将拐杖拦下。见到陈母和儿子的瞬间,陈鸣鹤在巨大压力面前,再也支撑不住了。他的情感防线彻底崩溃,高喊一声妈,随后跪倒在陈母面前,说:“我知错了,您使劲儿打我吧!”

陈母来到沈玉杏面前,说:“玉杏,都是鸣鹤不好。你消消气,跟我回去吧,好吗?”

沈玉杏低低地喊一声妈,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落下来。

陈母颤抖着干瘪的手,拉住沈玉杏的手,说:“玉杏,要怪就怪我,是我没管好鸣鹤。跟妈回去吧,以后他若是再做见不得人的事,我扒他的皮。”说完,她回头怒视陈鸣鹤。

陈鸣鹤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五岁的儿子哪里见过这阵势,哭喊着扑向沈玉杏。

母子连心。几天没有见到儿子了,沈玉杏将儿子搂在怀里,再次呜咽。

冯家伟上前说:“玉杏,你跟陈大妈回去吧。为了你的事,她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沈玉杏泣不成声,又喊一声:“妈……”

陈母将孙子接过去,说:“玉杏,你的委屈妈知道,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

听了陈母的话,沈玉杏果真孩子似的哭起来。

见是如此场面,其他人也不再说什么。冯家伟乘机将陈鸣鹤从地上扶起来。

陈母梦呓般地问:“玉杏,随妈回去吧,好吗?”

沈玉杏扬起头,用泪眼看陈母片刻,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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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健,作家,山东广饶人。已出版长篇小说《同学会》《公考》《假如让爱多等一天》《一起走过那年的雨季》等。《同学会》曾获黄河口文艺奖,黄河口文化之星。短篇作品见于《小说月刊》《青年博览》《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新民晚报》《博爱》等多家期刊。作品曾入选《名家微型小说精品》《中学生成长经典书系》《中国微型小说百年经典》等。

新浪微博:@zj孙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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