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尾声

尾声

1

两个月后,秦松和小叶被警方抓回来,卷走的那笔钱早已被他俩挥霍一空。他俩归案,未能给陈鸣鹤的工厂带来转机。

曾经闹得沸沸扬扬的毒饲料事件,终究还是被时间的河流冲走。

春去冬来,花开花谢,一切又归于平静。

房子卖了,轿车卖了,陈鸣鹤一夜之间变成了穷光蛋。

陈鸣鹤摘下了整天架在鼻梁上的象征文化人的眼镜。

2

静下来的时候,陈鸣鹤常常想起,高三最后一次参加接力赛,他主动要求跑最后一棒,结果意外摔倒在跑道上,眼看到手的第一名泡汤了。

时隔多年,冯家伟也遭遇滑铁卢。

陈鸣鹤常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每每这时,冥冥之中他感到这一切似乎是命中注定的。可是,他从来不相信命运,笃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做梦都想东山再起,但是,的确找不到启动资金。

公司封了一年多,陈鸣鹤一直在家里闲着。实在闲不下去了,他在街上开了家烧烤店。怎么说,他也是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大老板,竟然烤起羊肉串,许多认识他的人都感到不可思议。

今非昔比,陈鸣鹤已不再是陈总,如今他除了外债,什么都没有。随便从街上拉个人出来,都比他富有。即便身无分文,也比他好过很多,最起码别人没有那么多外债。

大老板卖羊肉串,也算是不小的噱头。来这里的顾客大都想体验一下,大老板为他们服务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也许是这个原因,陈鸣鹤烧烤摊儿的顾客格外多。

当然,也有许多顾客是春鸣公司以前的员工,他们来这里,不全是为吃烧烤,而是想照顾一下昔日老板的生意。他们每次离开都会问:“陈总,公司什么时候重新开业啊?只要你一句话,我们还会回去!”

每每这时,陈鸣鹤都是有气无力地摇头说:“别叫陈总了,陈总已经死了,还是喊我名字吧。”对于公司重新开业的事,他只字不提。

陈鸣鹤曾经狂热的心的确已经死了,他认为春鸣公司永远也不会开业了。不止是他,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这样认为。

咸鱼翻身,只是说说而已。咸鱼如果翻了身,肯定不是咸鱼。

精明人输在女人手上,真是怪可惜的。来吃烧烤的和路过的人,嘴上不说,心里都是这样想的。

陈鸣鹤那张白胖的脸,已被油烟熏成黛黑色,像抹了一层锅底灰。他的穿着不再像以前那么讲究。有时天热了,他赤身上阵,一边吆喝一边烤。不知道他底细的人,谁都不会相信,眼前这位袒胸露背的汉子,曾是一家公司的老总。

陈鸣鹤的烧烤摊生意很红火,一个人忙活不过来,沈玉杏便来帮忙。她是学音乐的,嗓音格外好,又长得标致,冲着路人喊一嗓子,或是高声哼上一曲,那些男人看她一眼,便感到若不停下来吃几串烤烤,喝几杯扎啤,都对不起眼前这位美若西施的老板娘。

3

日子在忙碌中一天天过去。

陈鸣鹤现在的囧境和以前风光的日子相比,的确有着天壤之别。如今,他整天累得腰酸背疼,赚的还是小钱。以前,他一顿饭的花销,现在一年也赚不回来。

刚开始,一家人有些不适应。有时,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陈鸣鹤经常莫名地发脾气。脾气冲谁发的,他也不知道。家里只有三个人,既不是沈玉杏,又不是儿子。

见陈鸣鹤心情不好,沈玉杏就劝几句。陈鸣鹤便换了个人似的呵呵大笑,说:“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么点挫折,又能把我怎么样?”

儿子还小,原本在一家条件很好的幼儿园上学,自从公司倒闭,就转到一家普通的幼儿园。为这件事,陈鸣鹤还掉过眼泪,感觉对不起儿子。

他曾暗暗发誓,有一天一定要将儿子送回到那家条件好的幼儿园。可是,随着时间推移,这个誓言已被他渐渐淡忘。

时间久了,陈鸣鹤夫妇渐渐感觉到,其实这样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很踏实,很充实,也很幸福。

4

冯家伟和郭乘峰有空就结伴去陈鸣鹤的烧烤店,若是客人多,他俩就充当伙计,又是送烤串,又是倒扎啤。

陈鸣鹤对此只是笑,一句话也不说,他俩愿意干啥就干啥。在他看来,似乎他俩就是他花钱雇来的伙计。

等客人走得差不多了,他俩才拿些羊肉串、鸡胗儿,再倒杯扎啤,边吃边喝。

客人少了,他俩就招呼陈鸣鹤一起过来喝酒。若是陈鸣鹤忙,冯家伟便倒杯冰镇啤酒送过去,他知道陈鸣鹤就爱这一口。

陈鸣鹤盯着炭火上的肉串,生怕一不留神会烤煳。他看都不看,伸手将酒杯接过来,仰头将啤酒灌进肚子。冯家伟快速将空酒杯接过去,两个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每每这时,沈玉杏和郭乘峰便在不远处抿嘴笑。

有时候,客人走光了。三个人便坐在一起痛饮。不过,不等他们喝过瘾,沈玉杏就将酒杯抢过去。

他们只好开玩笑说:“天底下竟然还有不让顾客喝酒的老板娘。”

沈玉杏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你们就省省吧,干点什么不好,非要将工夫用在酒上。”

于是,他们不再说什么,一边吃桌上的烤肉,一边天南海北地闲侃。

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他们在一起吃的并非是烧烤,更多的还是十几年的兄弟情谊。

5

在李擎天的过问下,方莹又回到报社工作。说实话,她真舍不得报社这份工作。接到主任让她上班的电话,她兴奋了一整夜。

那天晚上,方莹忽然想起冯家伟,迟疑片刻,她还是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冯家伟。

冯家伟和方莹之间总是若即若离的样子。有时打电话,偶尔也会在一起吃饭。

有时候,朋友劝冯家伟,说方莹对他还有意思,让他主动一点。冯家伟叹息一声说,好马不吃回头草。

朋友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便不再多说。

其实,冯家伟心里装的全是方莹,可是他宁愿做一只饿死槽前的烈马,也不做吃回头草的劣马。

况且,让冯家伟纠结的是,怎么说方莹也是《南州晨报》的记者,工作稳定且体面,他充其量是一个无业人员。从哪方面讲,他也配不上方莹。他宁可忍受孤独,也不想让方莹受半点委屈。

自从何莉走后,尽管每年的公务员考试的简章冯家伟都会关注,他却没有报考。似乎那个没有硝烟的考场,与他已没有瓜葛。他已过惯了自由自在的闲散生活。

有时候,冯家伟也会偶尔翻出以前的考试书看一会儿,可是,他对残酷无情的考试已毫不在意,对公务员这个身份不再抱有任何念想。

时间是一块最好的磨刀石,它可以磨平一切。

许多年前,冯家伟考中公务员的坚定信念,还是被时间磨得没了踪影。

以前,郭乘峰很少主动联系冯家伟。在陈鸣鹤的公司倒闭后,东郊镇的镇长被调走。按理说,当了五年副镇长的郭乘峰,应该是接班人有力争夺者,结果,他在组织部的民主评议中败下阵来。

那些时间,郭乘峰情绪很低落。冯家伟知道后,经常约他出来,陪他说说话。他经常把自己的经历搬出来现身说法。郭乘峰遭受的这点儿挫折,和他的遭遇比起来,只能是九牛一毛。

郭乘峰放下以前的官架子,经常约冯家伟吃饭或是散步聊天。他终于意识到,一生中最重要的不是职位有多高,钱有多少,而是有几个和自己共患难的朋友。

冯家伟还是坚持写稿子,上稿率也有很大提高,文章经常出现在全国各大报刊上。

冯家伟已小有名气。长着娃娃脸的邮递员嘴巴不严实,经过他的咋呼,领居们知道身边出了个作家。于是,不少家长把孩子送来,让他辅导作文。

于是,冯家伟就在家里办起作文辅导班。学费根据孩子的家庭条件收取。家长给多少他收多少,从不计较。

冯家伟看重的是和孩子在一起的那种欢悦的感觉,孩子的率真,常把他带回学生时代。那些美好时光,让他拥有一份很好的心情。

让冯家伟最烦心的还是婚姻的事。他倒没什么,父母每天都打电话询问他有没有找对象。

6

这天,冯家伟正在家里写稿子,手机响了。

外地的陌生号码。

谁呢?他瞅一眼尾数是668的号码,还是接听了。

手机里传出一个男子喑哑的声音。让他感到惊奇的是,对方居然喊出他的名字:“家伟,是你吗?”

冯家伟愣住了,他没听出对方是谁。

男子说:“家伟,你听不出我的声音吗?我是马岳!”

“马岳?”一直杳无音信的马岳,怎么突然冒出来了?

冯家伟欣喜异常,问:“马岳,这些年……你去哪里了?”

沉默片刻,马岳说:“一言难尽。”

冯家伟激动万分地问:“你在哪里呢?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你走的时候,咱们连手机都没有啊!”

马岳说:“家伟,我在深圳。想不到你成大作家了。今天我在一本杂志上见到一篇文章,作者是冯家伟,从内容上看也与你的经历相似。于是,我猜测作者很可能就是你,就与这家杂志社取得联系,得到了你的手机号码。”

冯家伟呵呵一笑,说:“想不到还这么曲折。这么多年,你小子怎么就不回老家呢?我们可是经常念叨你的!”

马岳长叹一声,说:“怎么能不想呢?可是我实在抽不出时间。”

冯家伟知道,马岳是在找借口,再忙回趟家还回不了吗?现在交通便利,回家还不容易吗?根本用不了多少时间的。

那年一场大雪,夺走马母的生命。已经丧父的马岳,在这个世界上已没有亲人。这些伤痛对谁来说,都是刻骨铭心。

马岳一直想回一趟老家,可是他每次生出这个念头,心里便会空荡荡的。于是,他就找这样或那样的借口将回家的事搁浅了。之所以这样,他是担心踏上故土的那一刻,原本记忆里早已愈合的伤口再次迸裂。

马岳说他现在有妻子,有孩子,一切还不错。冯家伟听罢想想自己,心里萌生出许多酸涩。

他们聊了一阵后,马岳才问:“鸣鹤和乘峰现在都好吧?”

冯家伟什么也没说,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尤其是陈鸣鹤。马岳离开时,他的公司已初具规模。按正常发展速度,现在应是很有实力的企业。陈鸣鹤现在的样子,怕是马岳怎么也不会想到的。

冯家伟知道,马岳和陈鸣鹤感情很深。那年,马岳母亲住院,陈鸣鹤在极其困难的情况下,将用于结婚的三万元钱交给马岳,为此还推迟了婚期。

沉默许久,冯家伟还是将陈鸣鹤的遭遇说了。

等冯家伟说完,电话里没有任何声音,仿佛已经挂断。

冯家伟大声喊道:“马岳,你还在吗?”

马岳没有任何反应。

冯家伟仿佛害怕马岳会瞬间消失,又大声问:“马岳,你还在吗?”

还是没有声音。冯家伟正要挂电话,马岳开口了:“鸣鹤……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一阵沉默,马岳语气凝重,说:“家伟,鸣鹤的事,我在这边想想办法吧。”

冯家伟支支吾吾地问:“你……有办法帮鸣鹤?”

马岳自言自语道:“我……试试吧。”

没有几千万资金救不了春鸣公司。尽管冯家伟连声说好,可他对马岳并不抱希望。

让冯家伟想不到的是,第二天马岳打来电话说,他在深圳联系了一个老板,愿意出资五千万元和春鸣公司合作。

听马岳这样说,冯家伟兴奋得差点儿把手机扔出去。冷静下来,他又有些不相信马岳的话。老板远在深圳,还没考察,若是看到春鸣公司的现状,也许会改变主意。想到此,他又郁闷了。

自从陈鸣鹤的公司倒闭,冯家伟一直很纠结。他有时想,十多年前,如果他去表舅的公司上班,而不是一根筋地吊在考公务员这棵树上,徐海顺就不可能接替他到宏运公司上班,那么,陈鸣鹤也就不会出这种事,就连王达的宏运公司也不会遭受重创。

退一步说,如果冯家伟接受邀请到春鸣公司担任副总经理,秦松就不可能到春鸣公司工作。如果没有秦松做内应,徐海顺也不可能将变质饲料送入春鸣公司。

有些事就是这么离奇。冯家伟的两个选择,改变了两个公司的命运。

世界上没有如果,也没有后悔药。如今春鸣公司完全瘫痪,公司员工四散而去,陈鸣鹤流落街头摆起烧烤摊。

宏运集团遭受信誉危机后,存货量越来越大,王达不得不下令停产。如今的宏运集团宛如气若游丝的病人,在泥泽中苦苦挣扎。

每次想到这些,冯家伟的心里便像针扎一般难受,仿佛导致这个现状的罪魁祸首就是他。尤其看到陈鸣鹤失魂落魄的样子,这种自责愈加强烈。

7

冯家伟气喘吁吁地赶到烧烤摊时,忙得不可开交的陈鸣鹤,根本没时间搭理他。

冯家伟将他和马岳通电话的事说一遍,还特别强调马岳在深圳联系到一位大老板,愿意出资五千万元与春鸣公司合作。

陈鸣鹤听罢,孩子似的蹦跳起来,随即拿起烤好的羊肉串,挨个桌子送。顾客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直愣愣地看着他发呆。送完肉串,他又挨桌送扎啤。

沈玉杏看着陈鸣鹤傻得可爱的样子,泪水莫名其妙地迸射出来。

俗话说,知夫莫如妻。别看平日里陈鸣鹤笑呵呵的,其实是装出来给母亲和其他人看的。他心里怎么想的,沈玉杏心里跟明镜似的。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累了一天的陈鸣鹤翻来覆去无法入眠。沈玉杏知道他在想怎样才能东山再起。可是,没有几千万元的启动资金,是无法盘活公司的。银行贷款是不可能的,仅凭烧烤摊赚到几千万元简直是天方夜谭。

春鸣公司是陈父一手创办的,他不想葬送在自己手上。

陈鸣鹤是什么样的人,沈玉杏很清楚。他做梦都想回到商场跃马扬刀。可是,没有公司,他就如同关云长没有赤兔马和青龙偃月刀,形同废人。

老虎被关进笼子的滋味能好受吗?因此,当看到陈鸣鹤兴奋得放浪形骸时,她终于淌下眼泪。

8

几天后,马岳说的小丁从深圳赶过来。陈鸣鹤像见到了救星,乐得嘴都合不上。小丁是一个很阳光帅气的小伙子,见到陈鸣鹤,一口一个陈总叫着,把陈鸣鹤叫得胸口像有一根针扎来扎去。

对方的谈判代表来了,怎么也得搞个仪式。冯家伟和郭乘峰商量一下,在一家酒店订了个小型会议室。双方坐下来谈判,要有起码的诚意。

没想到,合作方只有小丁出现在会场。

冯家伟心生疑惑,怎么说也是五千万元投资,对方老板再有钱也不能只派一个毛头小伙子来谈判。他低声问小丁:“丁经理,你自己负责谈判?”

小丁并不回答,只冲冯家伟点点头。

冯家伟不再多问。

小丁将合作的情况介绍完,陈鸣鹤仿佛注射了过量的兴奋剂,大声说:“你们老板真是活菩萨啊!某天我若是见到他,一定给他磕个响头!”

小丁抿嘴一笑,说:“陈总,今天我的老板也来了。”

在场所有人顿时愣住了。陈鸣鹤急切地问:“你的老板在哪里?怎么不让他来呢?”

话音刚落,门开了。

一位穿西装的中年男子走进来,小丁抢步上前介绍道:“这位就是马总。”

马总?马岳!

9

十几年前,马岳只身去了南方。

外面的世界的确很精彩。可是,马岳到了深圳,才发现所谓的精彩只属于有钱人。对于身无分文的他来说,只有悲怆和无奈。

除了炒菜,马岳没有其他特长。于是,他想到饭店打工,但他连转几天也没找到容留他的地方。

夜色深深,他只能留宿街头。那天,他累了,躺在墙脚下昏昏欲睡。当他即将睡着的时候,一阵吵闹声将他惊醒。

借着昏黄的灯光,他见到不远处几个男子手拿棍子和砍刀,将两个穿着很体面的男人逼到墙角。

马岳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势,顿时睡意全无。

几个人叫嚣着,逼着蜷缩在墙角的两个男子将钱拿出来。马岳顿时明白了,有人遇到抢劫了。他有正义感,上学时就经常打抱不平,今天遇到这种事,断不会袖手旁观。

马岳刹那间忘记对方人多势众,手里还拿着凶器,更忘记了只身在离家几千里的异乡。等他快步冲过来大喊住手时,两个穷凶极恶的歹徒便向他扑来。

对方手里都有凶器,马岳手无寸铁。情急之下,他从地上摸起两块砖头冲上去,先是踢飞一名歹徒手中的砍刀,然后将砖头向另一名歹徒拍去。

另外三个歹徒见势不妙也冲过来。五个打一个,马岳纵有三头六臂也难抵挡,很快他身上就挨了几刀,变成血人。

他摇摇晃晃几乎站不住,依然挥舞砖头向歹徒身上砸……

歹徒们四散而去。与其说他们是被击退的,还不如说被马岳不要命的劲头吓跑的。

马岳身中十余刀,倒在血泊中不省人事。两个男子将他送到医院。由于抢救及时,经过几十天的住院治疗,马岳痊愈出院。

两名男子中一位姓路,是一家大型集团公司的老总,另一位是路总的司机。那天,他们从公司回家时遭遇坏人抢劫。得知马岳是外地人,且暂无工作,路总便把马岳留在身边。

不久,路总新筹建一家食品公司,得知马岳以前是厨师,就让他担任总经理,还让他持有部分股份。

一个外乡人,受到如此丰厚的待遇,马岳知恩图报,玩命地工作。几年下来,食品公司的规模不断扩大,利润非常可观。

落叶总要归根。

马岳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心里却一直挂念着生他养他的家乡。虽然父母相继去世,可是他放不下陈鸣鹤等人。他通过一家杂志社联系到冯家伟那夜,他彻夜未眠。

马岳找到路总,提出把食品公司的股份卖掉。

路总坚决不同意。等他将自己和陈鸣鹤之间的事讲出来后,路总点头同意。

说完这些,马岳解开纽扣。他胸前和后背上布满横七竖八的刀疤,让在场所有人无不为之动容。

小丁说:“这次马总为了尽快卖掉手上的股份,至少损失了几百万元呢!”

马岳睨视小丁一眼,说:“若是不能帮鸣鹤将公司盘活,赚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

陈鸣鹤眼里闪动着浑浊的泪光,说:“马岳,你见过大世面,你做总经理,我做你的副手!”

谁都看得出,陈鸣鹤并非谦让,这些话完全发自肺腑。

马岳笑了,说:“你是大哥,总经理的位子是你的,我还给你打工!”

有了钱,事情就不一样了。很快,春鸣公司又重新开业,以前的员工们闻讯赶来。

值得庆幸的是,春鸣生态养殖公司的第一批幼畜到位后,陈鸣鹤给冯家伟打电话说,要去看看徐海顺。

冯家伟一脸愕然,问:“你……想干什么?”

陈鸣鹤说:“没别的意思,想当面向海顺道个歉……”

冯家伟问:“难道你不恨他?”

陈鸣鹤说:“不恨了,这件事的确是我失言在先。”

冯家伟舒心地笑了。

现在,让冯家伟一直放心不下的人只有方莹了。有一次,他们在一起吃饭,沈玉杏也在场。酒席间,沈玉杏小声对冯家伟说:“前几天,我见过方莹,她说随时等你的信呢。”

冯家伟一声不吭,抓起酒杯,一饮而尽。

沈玉杏愣愣地看他一眼,便不再吱声。

10

让冯家伟的想法发生重大转变,是在他34岁的生日。

生日那天,他中午回了一趟家,吃了冯母为他包的水饺。

晚饭时,他突然萌生出一个念头,不想让生日过得太随意。于是,他到附近的饭馆买来几个菜,喝个酩酊大醉。

在半醉半醒之间,他忽然想起,过了这个生日,自己就进入35岁了。35岁,于他而言,是个具有标志性的年龄。一旦过了35岁,也就过了考公务员的“保质期”。

如果明年有公务员招录考试,将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机会。

不论什么事,最后一次对每个人来说,常会看得格外重要。冯家伟默默念叨着“最后一次”,拿定主意,决定再报考一次。不为别的,只为他公务员考试生涯画一个圆满的句号。

他对考试不抱任何希望,只为了进行一次悲壮的祭奠。

冯家伟翻出以前的考试用书,脑海里放电影似的浮现出以前他一次次参加考试的情景,愈加坚定他再考一次的决心。尽管他知道自己在这次考试中可能充当炮灰。

招录公务员的简章下来了,冯家伟报了名。

考试的过程,完全是许多年前考试的复制和粘贴,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

蓝海茵和何莉的身影时不时地交替出现在冯家伟的脑海。因为公务员考试失利,他失去方莹,和蓝海茵分手。

这次考试冯家伟也遇到了他熟识的人。

在入场前,冯家伟猛然听见有人冲他喊舅舅。

他回头一看,脸顿时红了。

原来是外甥凯明。凯明是冯家伟看着长大的。在他眼里,凯明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小孩子。几年不见,凯明已经变成英俊潇洒的小伙子。

舅舅和外甥一起参加考试,真有点儿戏剧性和讽刺的味道。

和凯明站在一起,冯家伟浑身不自在。率真的凯明并未看出冯家伟的窘态,还大声问:“舅舅,你也是来考试吗?”

结果,引来许多让冯家伟感到惶惑不安的目光。

冯家伟并不想让凯明知道他参加考试的事,于是撒谎说:“不是……我来找一个朋友。”

凯明眨眨眼睛,伸长脖子哦了一声。

不等他说话,冯家伟便找个理由匆匆走开。幸运的是,一直到考试结束,他都没有再遇见凯明。

操场上到处是参加考试的大学生,他们都比冯家伟小十多岁。

冯家伟感到自己的确有些老了。这个年龄,还和凯明这样的年轻人在考场上角逐,心中顿时感到一阵悲凉。

11

这次,冯家伟报考了环保局的一个职位,大概是与他的经历有关。

幸运的是,这次《申论》考试的题目多与环保与关。之前,他查阅过环保方面的大量资料,还写过一篇严谨的《建言书》。对他来说,犹如在考场里碰到了熟题,做起来得心应手。

笔试成绩出来,冯家伟以第二名的成绩进入面试环节。

过程绝对是戏剧性的,甚至是荒诞的。

参加面试时,考官问的依然是环保方面的问题。冯家伟像资深的环保专家,给考官作了一场深刻而又生动的报告。

面试成绩出来了,通过。

这个结果,让冯家伟想起一句话,“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对此,冯家伟表现得很平静。他这个年纪,即使考上又能怎么样?

12

去北阳区环保局报到的那天,冯家伟刻意打扮了一番。

35岁,原本应是事业有成的年纪,冯家伟却是连家也没有的新兵。

在一间宽敞的办公室里,冯家伟见到了他的顶头上司刘科长。刘科长居然是一张娃娃脸,笑眯眯地冲冯家伟喊了声“小冯”。冯家伟陡然感到后背上有只壁虎爬来爬去,很不自在。

刘科长绝对到不了三十岁。

第一天上班,科里正好准备迎接市里的评估检查,准备的材料特别多。冯家伟被刘科长指挥得如同一个团团转的陀螺。这倒没什么,他就听不惯刘科长眯着眼睛一口一个小冯地叫他。

下班后,冯家伟下楼时,和蓝海茵不期而遇。

冯家伟一整天都躲在办公室,就是怕碰见蓝海茵。

该来的终究会来,躲是躲不掉的。

蓝海茵惊讶地问:“怎么是你?”

冯家伟一脸漠然,说:“是我。”

接下来,他们不再说话,只是面对面地站着。

分开时,冯家伟看到蓝海茵那张布满愁容的脸上,已出现瘆人的灰白色。

不久前,因为收受贿赂,许谦被撤职,接受有关部门调查。

13

回家的路上,冯家伟忽然有想大哭一场的冲动。

他常常想起自己第一次报考公务员的情景。假如他当年不走这条路,早早就业,命运还会不会如此狼狈、如此无奈、如此悲壮呢?

冯家伟蓦然感到,自己俨然就是现代版的范进。回到家,他立即从网上找到中学时学过的课文《范进中举》,认真读起来。

他边读边拿范进和自己作比较,感到自己和范进又不完全一样。跟范进相比,还是范进受到的伤害多一些。范进中举时已是一大把年纪,而他35岁时便考中公务员。如此来看,只能说自己身上有范进的影子而已。

冯家伟转念一想,他又变成活脱脱的现实版范进。总之,他一直这样胡思乱想,脑子里像煮了一锅热粥。

14

许多年来,对冯家伟来说,最难熬的肯定是漫漫长夜。那一个个寂寞的夜晚究竟怎么熬过来的,他想都不敢想。

吃过晚饭,寂寞不约而至。

冯家伟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方莹的身影。这些天,他一直尝试忘掉方莹。可是,他怎么努力也做不到。

冯家伟百无聊赖地坐在书桌前,不停地在白纸上写字。信手涂鸦是他对付寂寞的最常用的方法,这个习惯中学时就有。

这一次,他写得很慢,也很工整,只不过只写一句话——好马不吃回头草。

一张纸写满了,在反面写。反面写满了,又换一张纸。他一直写着,写着……

写满字的纸已经堆了一摞。

窗外月光似水,透过窗棂缓缓流淌。奇妙的月光,常会让人产生梦幻般的遐想。

冯家伟缓缓站起身,来到窗前,柔和的月光落在他的脸上。

他凝视窗外许久,忽然快步回到桌前,拿起碳素笔,沉思良久,在纸上写下一句话。

这次字号明显大了很多,字迹工整得如同印刷体——吃回头草的马,未必不是好马。

写完,他将笔丢在桌子上,睨视一眼满窗的月光,随即拿起手机,拨通方莹的电话。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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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健,作家,山东广饶人。已出版长篇小说《同学会》《公考》《假如让爱多等一天》《一起走过那年的雨季》等。《同学会》曾获黄河口文艺奖,黄河口文化之星。短篇作品见于《小说月刊》《青年博览》《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新民晚报》《博爱》等多家期刊。作品曾入选《名家微型小说精品》《中学生成长经典书系》《中国微型小说百年经典》等。

新浪微博:@zj孙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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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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