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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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雪菲走后没几天,在某网站论坛上出现了一个帖子,写的是一名年轻公务员酒后驾车撞伤了一名初中学生的事情,里面还出现了任超和秦小松的名字。

帖子在论坛上一出现,一夜之间点击量就达到数万之多,并且还有不少网友留言对这一现象进行了猛烈的抨击。

帖子是谁发的呢?这个问题众说纷纭。据说,个别有心人还查过发帖人的IP地址,结果发现帖子是在本市的一个网吧发出的。于是,市民们开始猜测起来,发帖人或许是交通警察,或许是医生,或许是老师,或许是学生……这个人究竟是谁,没有人能够确定。

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在强大的舆论压力面前,任超被暂时停止了工作,连任院长也沮丧得一连几天没有露面。

受此事影响,李队长也受到了相应的处分,一身晦气的他,那一刻,才念叨起远在几千里之外的袁波。

岳一博听到了这个消息,显得极度亢奋。晚饭时,他斟满了一杯酒,是白酒,度数很高的那种。大口白酒喝下去,岳一博咳嗽了几声,然后语气凝重地对袁霞说,唉……当初袁波幸亏没听咱俩的,要不可就惨了。听说,那个小黄如今已不在交警队上班了……

对岳洋来说,暑假是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光了。可是,今年的暑假却是个例外。

放暑假了,岳一博原本是想借这个时间搬进已经装饰好的新房子去住。可是,暑假开始了不到十天,岳一博就因为有人匿名举报他收了病人家属的红包,被立案调查。幸亏红包小得可怜,这件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是,医院却迟迟不通知岳一博回去上班,他在家里一待就是一个多月。这段时间,岳一博情绪很低落,整天唉声叹气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好在后来岳一博又回去上班了。因此,搬家的事也就耽搁了下来。

曹主任终于退休了。因为红包的事,岳一博非但没能成为外科主任,就连副主任也弄丢了。他又重新成了一名普普通通的外科医生。

这件事过去后,岳一博脸上的笑容没有了,整天都是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他还经常莫名其妙地在家里发脾气,气呼呼地叫嚷:收红包的又不光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举报的我?这些充满了怨恨的话语,仿佛是说给全世界的人听的,可事实上,听众却只有袁霞和岳洋两个人。

这件事过去后,袁霞也有了很大的改变。即使“韩剧”再精彩,她也不再和岳一博争电视频道了。不只是看电视,别的事,她也大都依着岳一博。

“红包事件”夺走了岳洋暑假所有的欢乐。虽然岳洋知道爸爸收红包不对,可他还是恨透了那个写匿名信的人。如果知道了那个人是谁,岳洋可以确定,自己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和那个人去拼命。可是,

那是一双藏在花丛里的眼睛,岳洋又怎么会知道他是谁呢?

往年暑假,每到夕阳西下,秦小松就抱着篮球在楼下喊他去球场打球。在篮球场上淌汗的感觉真好,可是,今年的暑假是找不到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了。还有,以往的假期,刘双寒会经常打电话约上岳洋,还有班里的其他同学,到酒店里美美地撮上一顿。然后,刘双寒再爽快地埋单。今年是没有那份口福了。

窗外电闪雷鸣,雨水哗哗地从天空中浇下来,黑色的天幕已将这个世界裹得严严实实。岳洋站在窗前,雨珠打得窗玻璃啪啪作响,这样的天气,在这个夏天似乎早已司空见惯。他愣愣地望着窗外,除了雨水,他什么也看不到,只有那一道道闪电划过时,他才可以看清窗外的世界,遗憾的是,那些光亮太短暂了。

每次风雨来临,岳洋便会停下手头的所有事,来到窗前,欣赏外面的风雨世界。不论雨大还是雨小,他都会从雨的开始守到雨过天晴的那一刻。太阳从乌云中冒出来的时候,他的心情会好得出奇,每每这时,他常会走出屋门到小区里转上几圈。

暑假里,岳洋收到了徐雨婷从新疆写来的信,信的内容大致是这样的:

放了暑假,徐雨婷的妈妈也去了新疆。因此,她没有回来。

徐雨婷说,那里上网不太方便,才用这老掉牙的通信方式给岳洋写信。她还说,她已经完全适应了那里的生活习惯,那边的老师和同学都不错,给了她很多的帮助。最后,徐雨婷还期盼着岳洋早点回信,快点告诉她项老师、沈老师、秦小松、刘双寒等人近来的情况。

那封信,岳洋已记不清自己究竟读了多少遍,他却不知道这封回信应该怎么去写。

刘双寒到北京动手术去了,秦小松刚从医院出来,身体还需要慢慢恢复,还有在乡下读书的叶小霜。

岳洋实在不想把这些让人伤心的事告诉徐雨婷。因此,回信一直拖着没有写。暑假很快过去了。

新学期开学,岳洋就是九年级的一名学生了。因为是毕业班,学校又重新进行了分班,任课教师也进行了相应的调整。原八年级二班的全体同学都四散而去了,项雪菲不再是岳洋的班主任,也不再是他的语文老师,她成了七年级一个班的班主任。

岳洋的班主任换成了一名非常严厉的男老师,并且,他也不再担任班长了。

以前,岳洋每天能和项雪菲见N次面,现在N天也见不到一次面了。两个人的距离仿佛一下子拉得很远,很远。

开学不久,吃过早饭,在回教室的路上,岳洋在密密麻麻的人流中一眼看到了项雪菲,他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快步追了上去,惊喜地喊道:“项老师!”

项雪菲冲他淡淡一笑,说:“岳洋,毕业班了,可要加油啊!”岳洋不好意思地用手摸了一下耳朵,说:“前些天,叶小霜在QQ

上又给我留言了,说刘双寒的手术很成功,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来上学了!”

项雪菲兴奋地说:“太好了!”说完,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把手伸进了浅红色上衣的口袋,摸出了几张照片,说:“这是我去西藏时照的,装在身上好多天了,一直没有碰见你。”

岳洋一把从项雪菲手里拿过照片,看他那猴急的样子,也可以说照片是被抢过去的。

项雪菲冲岳洋凄然一笑,说:“你慢慢看吧,我有事先走了。”

岳洋在照片上见到了舅舅袁波,他正穿着警服站在盘山公路上指挥着过往的车辆;岳洋还看见,袁波和项雪菲手拉着手,肩上披着洁白的“哈达”,像展翅高飞的山鹰,在广阔的原野上奔跑。岳洋仔细地看完了每一张照片,才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装进衣兜。

等岳洋收好照片,再次抬起头时,视线里已经没有了项雪菲的身影。

花儿谢了,鸟儿飞走了。烈日炎炎的夏天,终究还是走了,又是一年秋天来临。

白天时间渐渐变短,天有些凉了,人们也都添上了厚一点儿的衣裳。校园里到处都是枯黄的落叶,偶尔有风吹过来,它们蜷缩着身子在地上来回滚动,发出了“沙沙”的呜咽的声音。实在让人难以置信,它们就是几天前还生机盎然地挂在树枝上的那些葱绿的树叶。

这是一个让人伤感的季节,满眼的苍黄与凄凉,或多或少都会给那些多愁善感的花季少年们,增添许多的忧伤与烦恼。

凑巧的是,秦小松今年又和岳洋编在了一个班。明天他就要来学校上学了,这是他受伤后第一天来学校。

吃过早饭,岳洋没有去教室,而是早早地来到学校门口等着秦小松了。

一辆银白色轿车停下来,秦二勇和秦小松从车里下来了。岳洋快步迎上去,秦小松像一只折了翅膀的小鸟,一瘸一拐地走过来。那一刻,岳洋的泪水差点落下来。他曾不止一次地问过岳一博,秦小松将来还能打篮球吗?岳一博的回答是:可能性很小!于是,岳洋知道,在篮球场上,秦小松将不会再给他传出漂亮的助攻球,两个人将不会在球场上并肩作战了。他实在想不出无法打篮球的秦小松会是什么样子!

秦小松的脸还是那么苍白,看上去,比以前也瘦小了许多。变化最为明显的是,他换了一副黑框的眼镜,样子和徐志摩的眼镜差不多,大概是这副眼镜的缘故,秦小松似乎斯文了许多。

岳洋抢先接过秦小松肩上的书包,脸上露出惨淡的笑,说:“小松,感觉怎么样?”

秦小松苦笑了一下,随后冲岳洋竖起大拇指,说:“岳洋,够爷们!”

岳洋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够爷们的应该是你!若不是你出手相救,叶小霜恐怕……”

秦小松狡黠一笑,压低了声音说:“你和路小西在论坛上发的帖子,真给力啊!”

岳洋脸色一红,愤愤地说:“这不过是还原了一个事实真相而已,没啥大惊小怪的。”说完,两个人相视而笑。

岳洋想搀扶一下秦小松,秦小松笑笑,推开了岳洋伸过来的手臂,

然后像一个凯旋的战士,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教学楼走去。就在这时,许许多多的老师和学生闻讯迎了出来。

秦小松清晰地看见,走在最前面穿着米黄色上衣的那个人是项雪菲。刹那间,泪水打湿了他的脸颊。

一个偶然的机会,岳洋遇到了郑宇,两个人聊起了徐雨婷的情况。岳洋说:“暑假里徐雨婷给我来信了。”

郑宇笑了笑,说:“她也给我写信了。”岳洋的胸口收了一下,心间顿时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问:“你回信了吗?”

郑宇说:“回了,第二天就回了。”

岳洋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似的,感到一阵难受。他什么话都没说,扔下郑宇,掉头就走了。

那是一个秋日的黄昏,岳洋兀自一人来到了教学楼一侧的花池边,徐雨婷临走时留给他的信,郑宇就是在这个地方交给岳洋的。

夏日里葱绿的草木,现已变得苍黄,繁花早已落尽,虫鸟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空中成行的大雁正哀鸣着飞向南方。

满树的柿子熟了,圆圆的,红红的,密密匝匝地挂满了枝头,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可是,柿子树昔日郁郁葱葱的绿叶却早已泛黄,有的叶子早已随风飘落。

天色渐渐暗下来,城市的灯火亮了起来。夜幕下的秋色渐渐变得朦胧了。眼前所有的一切,都让岳洋感到愈加迷茫、神伤。

在这个收获的季节,花季般的少年们原本是无忧无虑地尽享快乐才对呀?可是,他们心中却为何充满了太多的忧伤与烦恼。

徐雨婷、秦小松、刘双寒、叶小霜……一个个花季少年放幻灯似的在岳洋的脑海闪过。他们不也是有着各自的烦恼吗?岳洋暗暗地想,我们的快乐究竟哪里去了?岳洋愈加困惑。

猛然间,岳洋感到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涌动,他突然有了想写点什么的冲动。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他望了一眼徐雨婷曾经坐过的那个石凳,然后转身朝着教室走去。回到座位上,岳洋埋头疾书,一气呵成地写下了那些让他心动的文字。

等候花期

在这收获的季节

我没有丰收的欢乐与喜悦

尽管迎来满树的硕果

肆虐的雨季过后

绿叶开始飘零凋落

雁儿忽闪着翅膀飞走了

来年它们还会从远方飞来

花儿悄无声息地凋谢了

来年它们还会在春风里盛开

可我的花期

为何没有来年

花儿为蝶儿奉上满园芬芳

风雨中砥砺前行的我却没有嗅到鲜花的馨香快乐不知道被谁掳走在这飘雨的季节我为何有着太多的忧伤与哀愁

雨季已远走即便那场瓢泼大雨还会从天而降我依然不会退缩与你一起泥泞中风雨兼程假如往事可以重来为了那美丽的春花我宁愿放弃丰硕的秋果

诗写完了,岳洋忽然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轻松。他不停地读着这首小诗,一遍又一遍。直到他闭上眼睛,能将诗的每一个字熟记于心。秋日的早晨,已有一些凄冷,金色的晨光沐浴着一棵棵结满硕果的柿子树。

雨季已经远去。细算起来,已有二十多天没有降雨了,每天都是天高云淡的清朗天气,尽管是秋季,连日的日晒,已让花池的泥土有些干裂。

今年的风雨格外多,那一场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常常让岳洋无所适从,他惶惑着,迷茫着,在风雨中孑孓前行!人的一生不可能没有风雨,可这场雨来得的确太早。这些花季少年还没好好感受青春的欢愉和快乐,就已经被这场无情的“青春雨”浇了个透心凉!

岳洋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他轻轻地抚摸着一棵棵笔直的树干,猛然记起,刚入学的时候,这些柿子树还是一些刚栽了不久的树苗。那时,他和同学们还给树苗浇过水,松过土,只不过两年多的时间,昔日的幼苗渐渐长大,如今已结满了红彤彤的果实。

岳洋又猛地想起,两年间,自己不也是在不经意间悄然长高,变得愈加成熟、懂事了吗?

时光滚滚前行的车轮,是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挡的!

一缕金色的阳光静静撒落在岳洋的身上,他感到有股暖流在身上来回涌动。想不到的是,那束金灿灿的阳光竟然神奇地打开了许久以来让岳洋纠结不已的那把心锁。蓦地,岳洋心间尘封已久的那扇心灵小窗终于倏地开启了,暖暖的阳光透过窗棂缓缓流淌进来,阴霾从他心灵深处渐渐散去。

岳洋禁不住想起记在日记本扉页上的一句话:山阻石拦大江毕竟东流去,雪压霜欺梅花依然向阳开。

岳洋终于释然地笑了。他看见,摆在眼前的是一条铺满了阳光的柏油路,那是一条通往知识殿堂的路,也是一条通往远方的路,他终于迈大步走在了路上。

岳洋知道,在这条充满困惑和无奈的大路上,他和所有的花季少年们都在不可抗拒地成长!

回到教室,岳洋把那首名字叫作《等候花期》的小诗写在了信纸上,然后贴上了一张邮票,把信寄给了千里之外的徐雨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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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健,作家,山东广饶人。已出版长篇小说《同学会》《公考》《假如让爱多等一天》《一起走过那年的雨季》等。《同学会》曾获黄河口文艺奖,黄河口文化之星。短篇作品见于《小说月刊》《青年博览》《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新民晚报》《博爱》等多家期刊。作品曾入选《名家微型小说精品》《中学生成长经典书系》《中国微型小说百年经典》等。

新浪微博:@zj孙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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