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明枪暗箭(四)

第十一章 明枪暗箭(四)

第十一章(四)

9

已是初夏,接二连三的暴雨,田野的沟壑里都积满了水,今年雨水特别大,临近个别省市已有洪涝灾害发生,防汛工作也就成为当前的一项重中之重的工作。区里的防汛会议一个接一个,近些天,林子阳和门向东经常往区里跑,雨季还没来到,河里已蓄满了水,河坝已是岌岌可危,万一遇到大暴雨若是冲垮河坝,后果将不堪设想。

近些天,林子阳多次对学校、医院、敬老院等重点防范场所进行查看。他发现门向东所言果然不虚,学校校舍除了破旧外,所处的地势也较低,若是河坝被大水冲开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学校。每次回来,林子阳心里很不平静,他一直盘算着建新学校的事,可大把大把的钱却又没有着落。因此,他感到十分纠结。

陈牧天代表区委区政府视察了西郊镇汛期的防洪情况,林子阳、门向东、宋刚等人一起陪同对西郊镇的防洪重点区域进行了查看。查看完河道,陈牧天指着河坝,面色沉重地说:“河坝还要加固,要确保特大暴雨来临之时河道内一滴水也不会外漏!”林子阳等人听了连连点头。

了解完西郊镇防洪工作的情况,陈牧天提出去原养殖厂看看,林子阳知道他心里仍然还惦记着那块闲置地。

众人驱车向着那片闲置地的方向走去,在距离原养殖厂约两公里处的路边有一块闲置的空场,空场很大,上面长满了杂草。陈牧天急忙让停住车,其余车辆也停下来,众人从车上下来。

陈牧天一步步向空地走近,有空地边上四下望了望,问:“这么大的一块地一直闲着,实在可惜!”林子阳知道这是学校的新校址,因资金一直不到位,没能按时兴建。见林子阳没说话,门向东小心翼翼地说道:“陈区长,这块地是新学校的校址,一直还没能兴建。”

陈牧天缓慢地回过头来,眯着眼睛望着门向东,问:“为什么一直没兴建呢?人家其他乡镇的新学校早就投入使用,你们这里居然连块砖也看不见!”门向东心里一阵发毛,支吾着说:“资金一直不到位……要是区财政能拨一部分资金学校兴许能早些建起来。”

陈牧天掉头走回来,说:“不要老是想着区财政拨款,首要前提是先把西郊镇的经济搞上去,经济上不去一切都是空谈!”门向东听了连连称是。

大家上车后,不一会儿就来到那块闲置地边上。这里以前是牧场,平整的土地杂草丛生,除了养殖厂破烂不堪的厂房外,没有任何建筑。辽阔的草地上牛羊成群,这些牛羊大都是以前养殖厂下岗的职工们自家养的,平时田里农活多,他们就把牛羊撒在草地上吃草,等忙完农活再把它们赶回家。干活放牧两不耽误,地里收入不受任何影响,牛羊长大了还能卖钱!这大概也是部分下岗职工不愿意把这片空地开发利用起来的一个重要原因吧。很显然,这块地依然还是一个天然牧场。金灿灿的阳光下,牛羊们在青草地上或奔跑,或嬉闹,或吃草,这里是牲畜们的乐园。

陈牧天用手指着遍地的牛羊,说:“现在的土地几乎是到了寸土寸金的地步,你们西郊镇守着“聚宝盆”却穷得叮当响,连所学校都建不起来,还说要区财政拨款支持。真是天大的笑话,也不知你们西郊镇党委一班人是怎么想的?”听了这一番话,林子阳等人都各自低下了头。

门向东凝望了一下空地的尽头,小声解释道:“陈区长,要不是丁大山一伙人从中阻挠,这片土地如今早已经是厂房林立了。”陈牧天对门向东看都没看一眼,哼了一声,说:“西郊镇也是一级政府吧,就任由这些不法之徒乱来!我真就搞不明白了,在西郊这片土地上是他丁大山说了算,还是西郊镇党委政府说了算!你们总不能在一群地痞流氓面前认输吧?改革开放这些年来,若是我们一遇到困难,就退缩下来,就半途而废,那么别说是发展经济,干什么事都是一无所成!”说这些话时,陈牧天的脸色很难看。

林子阳自始至终一语不发,他心里清楚,陈牧天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冲他来的,西郊镇中断了与冯氏公司的合作,陈牧天一直耿耿于怀。

见陈牧天生了气,门向东连声说是。今天原本该林子阳说的话,门向东都代劳了。为开发这块闲置地,林子阳和门向东闹翻了脸,今天门向东挺身而出甘愿做林子阳的挡箭牌,林子阳对他却无任何好感。

林子阳心里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陈牧天和门向东对闲置地都有着浓厚的兴趣,在两个人一唱一和的背后,是不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约定,这个约定是不是已把两个人牢牢绑在了一条无法挣脱的利益链上。当然这只是一种猜测,他目前还没有任何证据。

陈牧天胸中的怨气似乎还没有完全释放,他沉着脸,说:“今天西郊镇的主要领导都在场,看见眼前这片广阔的土地,你们可以进行一下设想,如果这片土地不是一些杂草牧畜,而是一些楼厦厂房,那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情景?现在却连所学校都建不起来,孩子们至今还在破屋烂墙里上课!你们这些人居然也能坐得住?居然还有心思搞什么生态农业?真是乱弹琴……”很显然,陈牧天的这一席话已把林子阳近期的所有工作全盘否定。

林子阳满脸通红,他仍然低头不语。其他人也都是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一口,就连刚才还接连打圆场的门向东也是一言不发了。这个时候,林子阳知道再不开口说话已经不行了,于是,他低声说道:“这些问题我们正在考虑,用不了多久就会着手这方面的工作。”他说的话有些模棱两可。

陈牧天看了林子阳一眼,终于缓和了一下语气,说:“子阳啊,我知道你们西郊镇有自己的难处,这么一大片土地也不能老是这么闲着,难道你们就不觉得心疼吗?”林子阳连声说是,过了片刻,又说道:“当前不是忙着防洪嘛?等过了这几天,就把这件事搬到党委会上讨论。”其实,这是林子阳用的缓兵之计,当前情况下除了把事情继续往下拖,他别无选择。

有了林子阳这句话,陈牧天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些笑容,他凝望着远处,满怀豪情地说:“将来在这片土地上吸引几家大公司进来,别说是租用土地的资金了,一年光税收也得几千万吧!那时候,咱们西郊镇还愁没钱建学校?”大家连声称是。

林子阳的脸上虽然不停地笑着,可他凝望着眼前这片牛羊遍地的草地,心头却宛如压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感到无比沉重。

在回来的路上,同坐一车的门向东意味深长地对林子阳说:“陈区长的一番话很有道理啊!看来对于闲置地的处理意见咱们真得要好好再讨论一下了。”林子阳正心烦意乱,他扭头白了门向东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

吃了闭门羹,门向东知趣地收起了脸上的兴奋,一路上再没说一句话。

10

近些天烦心事一个接一个,把林子阳搞了个焦头烂额,连脑袋都大了。

屈指算来,来到西郊镇已是四个多月了,在这一百二十多个日子里,林子阳基本上每个周末都要回一次家,除非到周末有要紧的事情处理,若是回不了家他都会给吴玲打电话。他知道,自己来到西郊镇的这些时间,一个女人在家带孩子究竟有多难。不管在外面吃了什么苦,受了怎样的委屈,家,都是为他避风挡雨的温馨港湾。吴玲和苗苗每时每刻都让他牵挂惦念。

周末下午,一想马上就要回家了,林子阳的心情顿时好起来,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了。

到了下班时间,林子阳不顾一身劳累开着那辆桑塔纳就往家赶,到家时已是傍晚,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

林子阳把车停在楼下,一溜小跑就上了楼,来到门前按下门铃,门却没有马上开启。他摸出钥匙打开房门,想不到屋里居然没人。吴玲和苗苗不知去了哪里,在以往两个人都是在楼下等着林子阳的,今天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急忙摸出手机,给吴玲打了电话。

电话通了,林子阳着急地问:“小玲,你和苗苗去哪里了?”电话那头,吴玲不急不慢地说:“我和苗苗去我妈那里了,正在回去的路上。”两个人在电话又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林子阳把手机拿在手里许久没有收起来,他感觉到刚才吴玲说话的语气有一些冷淡,她今天的表现明显有些反常。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心里很不平静。

吴玲和苗苗回来了,苗苗像一只欢快的小鸟一进门就扑进了林子阳的怀里,吴玲却与以往不同,她阴沉着的脸宛如蒙上了一层透明的面膜,看不出有任何惊喜。进屋后,她沉着脸,跟林子阳连个招呼都没打,就不声不响地躲进了卧室。

安顿好苗苗,林子阳急忙来到吴玲身边,问:“小玲,你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吴玲在收拾着床上的杂物,头根本没有回,说:“你自己做的好事,还有脸来问我?”林子阳顿时掉进了云雾之中,说:“什么事你快点说嘛,我真的不知道!”吴玲冷笑一声:“全海州城的人都知道了,你自己做的事,难道你还不知道?”说完,他掉头出了房间。

林子阳跟在吴玲身后,嬉皮笑脸地说:“有啥事等过后再说,现在还饿着肚子呢,先做饭吧,好吗?”吴玲脸上没有一点笑意,说话还是冷冰冰的,说:“我和苗苗已经在我妈那里吃过了,你想吃就自己做!”忙了一整天,林子阳早就饿坏了,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想让吴玲来做饭已经是不可能了。若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知道自己今天下午要来,以往她早把晚饭做好了,这会儿应该把饭菜摆在饭桌上笑眯眯地和他一起吃饭了。

林子阳只好带上围裙准备做饭。就在这时电话响了,是岳笑川打来的,他说大头、二毛和三饼都在,想一块吃个饭,地点在环球酒店,让林子阳快点赶过去。林子阳偷着瞄了吴玲一眼,小声说:“知道不,环球酒店的饭菜贵死人呀!”岳笑川呵呵一笑,说:“放心吧。万总知道你来,说今天由他埋单!”林子阳不再说什么,挂了电话,对吴玲说:“笑川约我吃饭,你俩吃过了,正好不用做饭。你看,这就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吴玲沉着脸,对林子阳理都不理一下,林子阳讨了个没趣,仍旧不死心,又说了些哄吴玲开心的话,才离开家。

林子阳出门时,吴玲依然嘴巴嘟得老高,看来这股怨气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得了的。一路上,林子阳心里一直在琢磨到底是什么事让吴玲这样生他的气,直到进了酒店的包间,他也一无所获。

岳笑川几个人早已坐好,见林子阳进来,纷纷起来让座,坐定后林子阳忽然发现几个人的脸上都很严肃,没有了往日的嬉笑。他心中暗自纳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每个人仿佛都缺了笑神经似的。

大头先说话了:“子阳,甭管遇到啥事,都要学会坚强!”林子阳一脸茫然,刚想问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二毛接过了话头,说:“这件事我们兄弟几个都相信你,根本没那么一回事……”不等他把话继续说下去,岳笑川重重地咳了一声,二毛顿时闭上了嘴巴。

林子阳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到底发了什么事呀?”这时,岳笑川把酒杯举了起来,说:“今天咱啥也不说了,喝酒,咱们喝酒。”其他人也都举起酒杯,连声说喝酒。放下酒杯,林子阳再次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几个人却马上把话题挪向别处。看得出,几个人是有意在躲避着什么。

林子阳刚要再进行追问,这时,包间的门开了,万木春腆着肚子走进来,他见了林子阳,又白又胖的一张脸笑成了一朵怒放的白牡丹,说:“林书记,真是稀客呀。”说完,他和林子阳连喝两杯酒,随后,又和其他人喝过,聊了片刻,他才以还有别的事为由起身离开。

几杯酒下肚,几个人脸色酡红,话头多起来,嘴上也没了遮拦,大头紧紧攥住林子阳的手,说:“子阳呀……不管……事情是真的还是假的……到啥时候也别提出离婚呀……妻离子散的滋味可不好受呀……”不等他把话说完,岳笑川起身走过来,拽了大头一把,说:“大头!你胡说什么呢?”这时,大头才恍若从梦中惊醒一般连声说:“我喝醉了!子阳,我刚才说的全是醉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大头这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让林子阳顿时明白了几分,又联想到吴玲今天的异常举动,知道十有八九是有什么关于他的桃色新闻在海州传开了。于是,他把岳笑川拽到了包间的一角,用低沉的语气说:“笑川,快点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岳笑川咧着嘴,笑比哭还难看,说:“别听大头胡说八道,真的没啥事,今天咱们就是喝酒。”林子阳面沉似水,说:“别骗我了,快点说!”岳笑川知道林子阳不是那么好糊弄,只好压低了声音说:“近几天,有人造谣说你在西郊镇和白杨搞在了一起,她晚上睡在了你的宿舍……散布谣言的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林子阳终于明白了!他什么话也没说,一仰脖咕咚一声把一杯白酒灌进了肚子,他额角的青筋顿时鼓了起来。岳笑川连忙说道:“都是谣言,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快坐下咱们慢慢喝。”林子阳放下酒杯,说:“我先回去了!”说完,他快步出了房门。岳笑川不放心,一捅今天没喝酒的三饼,说:“快跟上,开车送子阳回去,千万别让他开车!”三饼快步跟了出来。

林子阳到家时,吴玲在看电视,他用哀求的语气说:“小玲,请相信我,我和白杨之间真的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我可以对天发誓!”吴玲的眼里噙着泪花,说:“啥事也没有,人家会跑到你那里去过夜?”林子阳顿时愣住了,想不到发生在西郊镇的事,会这么快就传到海州市区。究竟是什么人在时刻盯着自己,这些人又究竟是何企图?他想着想着,禁不住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不只是白杨到西郊镇夜宿的事,就连林子阳和父亲闹翻以及得罪了肖树青的事,吴玲也知道的一清二楚。林子阳听得后背上直冒凉气,当前情况下容不得他多想,最紧要的事情当然是先做通吴玲的思想工作,让她解除对自己的误会和猜疑。于是,他把每件事的经过仔细讲给了吴玲听,他苦口婆心地哄了吴玲大半个晚上,直到两个人在床上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吴玲那张板了一个晚上的脸总算松弛了下来。

伴随着均匀轻细的呼吸声,吴玲已进入梦乡,可林子阳却辗转难眠。他在西郊镇所做的每一件事这么快就传到海州市区,有人还歪曲事实散布谣言,其目的不言而喻,看来背后有人想把他搞臭,让他身败名裂。每次想到这些,林子阳都是不寒而栗。其实,谣言并不可怕,只要自己站得正立得直,时间久了谣言将会不攻自破。让他感到害怕的是身后那双藏在花丛里的眼睛,这双恶毒的眼睛每时每刻都在洞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一旦出现机会,就会将他置于死地,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林子阳实在没有想到,去西郊镇工作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已经陷入了明枪暗箭之中。

孙健,作家,山东广饶人。已出版长篇小说《同学会》《公考》《假如让爱多等一天》《一起走过那年的雨季》等。《同学会》曾获黄河口文艺奖,黄河口文化之星。短篇作品见于《小说月刊》《青年博览》《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新民晚报》《博爱》等多家期刊。作品曾入选《名家微型小说精品》《中学生成长经典书系》《中国微型小说百年经典》等。

新浪微博:@zj孙健

邮箱:sddysyl@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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