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所作为何
清翎殿的偏院,莫西辰坐在石桌旁,加盐磨墨。手腕上的铁链叮当作响,手腕上钻心的疼,让他脸色惨白,他依然没有放弃,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只是为了铭记这种刻骨的痛。
这时方竹怀里抱着药包,一路跑进来,满面兴奋,“公子,公子,皇后娘娘要来了。”
莫西辰手下顿了顿,继续磨墨,皇后来了也不关他的事。倒是他旁边的小萍质问,“皇后娘娘要不要来,关你什么事,你高兴什么?”
她本来要替公子研墨的,但是公子决意不肯,她只能在旁边生闷气。
方竹把药塞给小萍,“你知道什么,人人都说娘娘最心善了。公子去求一求,保不定娘娘就放了公子的家人呢。”
“呸呸呸,那可是皇后娘娘,没有召见,岂是咱们能见的。若是冲撞了娘娘,你有几个脑袋能够掉的?你没事少撺掇公子。”小萍说完就抱着药去小厨房熬药。
“是方竹不懂事,请公子恕罪。我就是想着,您不是说公主没有救人之心么,那么求求皇后娘娘说不定能成呢?”
莫西辰沉默不语,他其实是在想这件事的可行性,方竹提醒了他,或许还能够求一求皇后娘娘。但是怎么接近她呢,若是拦轿喊冤,只怕还没有走到跟前就被抓了。为今之计,只有跟在那魔女身边,才有机会得见皇后。
“公子?公子?你在想什么呢,快放手,让小的来磨吧,你这手腕不能再动了。照我说,公主也就是随口一说,她又没有说过,让你磨完后拿给她看,就算非要磨完,也还有我和小萍呢。公子你应该多休息,才能把伤养好。”方竹要夺了莫西辰手中的墨条,惊醒了正在沉思的他。
莫西辰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腕,慢慢松开了手,让开了位置,“你说的对,我或许该去求皇后。你将剩下的磨完,找个大点的盒子装起来,我今晚带上去嫏嬛殿。”
“晚上去?公子是打算不回来睡了么?”
莫西辰起身回屋,低声道:“我自是希望能留下的,这样明日才好跟着接驾。”
杨府的一处水榭阁中,杨阁老端坐上首,下面并排着三张书案,书案后坐着两位公子,一位小姐,形成了一个暂时的小学堂。
那小姐正是杨景韵,她的容貌自不必说。她左边一位公子白袍青衫,眉目如画,面冠如玉,似明月之皎皎,似修竹之潇潇,如此龙章凤姿堪匹绝世。她右边的一位小少年眸若星辰,顾盼生辉,随稚气未脱,然已初具风采。
如此三人已然使满堂生辉,夕阳的余晖更是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柔和雅致的纱,此情此景,赏心悦目。
一个小厮趁着里面要茶点的休息时间,进去禀报:“奴才见过老太爷,各位公子小姐!方才长公主府差人传过话来,说是明日公主府有事,请小姐后日再过去!”
“哦,可有说是什么事?”杨阁老捋着胡子随口问道。
“听闻是为皇后娘娘接驾!”
“哦,知道了,你下去吧!”杨阁老挥手后,看向堂下的孙子孙女,“你们怎么说?”
最年幼的少年郎站起来,走到中间,争先道:“回祖父的话,二姐还常说,这长公主并不是传闻中的那般人。依煊儿看啊,就是人面兽心,每每休息日,就能搞出事情来。晌午那会儿都已经是流言满街了,听说她将那莫公子恢复了二十多天的伤口,生生用盐巴揉开了,走出殿外时已经没有人样了。等侍女进去收拾的时候,差点吓晕了,地上,桌子上,盐盅里,甚至砚台里都是血。您说可不可怕?”
杨阁老气的吹胡子瞪眼,“胡闹,你又偷跑出去了?还听了满耳朵的污言碎语回来?”
“祖父,孙儿,孙儿只是想吃归云阁的笼蒸醉蟹......”
“府里不会做么?不会差人去买么?”
“那个要趁热吃,府里做不出那个那个味儿!”
“还在狡辩,你,下去给我将《淇奥》抄一百遍!”
杨清煊惊呼,“一百遍!祖父,孙儿......”
“住口,你给我站到旁边去!”杨阁老对这个小孙儿是又爱又恨,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杨清煊慢吞吞的往旁边挪了几步,回过头来还想为自己争辩,“可......”
“不许说话!”
“哦!”杨清煊委屈的闭嘴。
“懿儿,韵儿,你们两个说说看。”
杨清懿但笑不语,杨景韵见状,沉思着道:“依孙女看来,只怕长公主有意做出此举的。”
“哦?还有人自己破坏自己名声的?你说说看。”杨阁老虽是问话,但表情却甚是平淡,远不如他训责孙儿时来的生动。
“或许是为了救人,或许是为了掩人耳目以韬光养晦,孙女一时还不确定。但是,至少有两点可以肯定:一是她十分聪慧,几乎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原本定好教习三个月,我看用不了三个月,她就能掌握十之八九的生字了。二来十分刻苦,她习字几乎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孙女曾经数次见到她弯腰时,疼的脸色煞白,但都一声不吭。”
杨清煊在旁边小声的嘟囔,“或许是她伤的根本就不重呢?”成功的引来了杨阁老严厉的目光。
眼看着祖父又将责备小弟,杨清懿浅笑着道:“长公主的伤绝不会轻,毕竟昏迷了半个月,差点醒不过来。所以,韵儿你说错了,可以肯定的不是两点,是四点。”
“哦?懿儿看好这位长公主?”杨阁老见自己最优秀的孙子开了口,才来了点兴趣。
“孙儿并未见过她,只是补充韵儿所言。”言下之意是无谓看好不看好之说。
“哪四点,你说来听听!”
“除了韵儿说的两点外,剩下的就是心志坚定,情绪收放自如。她能带着那么重的伤,坚持这么久的学习,可见是个坚定能忍的。再者听韵儿说,她带着怒气到了书房,见到她时又笑语如常。可见她虽然生气却不会迁怒旁人,还是有分寸的。那么她最近的种种作为,应该是为了救人,若我所料不错,皇后明日回宫后,就会降懿旨到刑部放人。”
“皇后娘娘是宫中难得的明辨是非之人,莫家之所以是秋后处斩,而不是立刻处斩,就说明皇后盛怒之下依然存在理智,只要长公主无恙,赦免莫家死罪是迟早的,她完全可以不用这么做。”杨阁老摸着胡子慢条斯理的道。
“但她想救的,恐怕不只是莫家众人,还有行凶之人。赦免莫家其他人的死罪容易,但那莫家长子就难了。他刺杀长公主,是无可争辩的事实。如果轻松放了,一则有伤皇室颜面。若是人人都可随便刺杀皇族,只要被伤之人不死,就能被饶恕,那皇族颜面何从?二则有违法度,谋杀致伤者获绞刑,是钟威刑律之重。三则不能平息皇后怒火,毕竟自已的女儿差点殒命,放虎归山,难保他不再起杀意。故于情于理,他都非死不可。”
“兄长怎么知道她要救那莫家长子,要是我被人刺伤差点死去,醒来还失去记忆。我只怕害怕的,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人了,更不用说,拿自己的名声去筹谋他活命的机会。”
“你其实已经说出原因,寻常女子都会害怕惊惧怨恨,但是这位长公主的行为却很反常,她将人留在自己的府邸,还时不时的逗弄一番。你要说,她那是因为暴虐嗜血,为了让人生不如死。可她不仅让人住着宫殿,用着小厮婢女以及医药,而且还常常十天八天的不理他。你要说她那是因为忙的无暇顾及,可主人要折磨下人,并不需要什么时间,只是一句话就足够。所以她这些反常的举动,十之八九是不想要那莫公子死。”
“那公主怎么确定,皇后娘娘一定会在行刑前,再次驾临公主府?毕竟皇后娘娘也不能随意出宫。”杨景韵疑惑的道。
“因为皇后娘娘是一位母亲,女儿的名声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女儿的身体健康。长公主卧床养伤不过十来天,便去了书房,打发了一众随身伺候的人,在里面一待就是一天,皇后娘娘如何还能坐的住?”
“听兄长这么说来,就连她这么刻苦习字,也是刻意为之?”
杨清懿放下茶杯,淡淡的道:“恰逢其会罢了,刻苦习字当然是真的,只是不用这么赶而已。听你说来,她应该不是个不分主次的人,没必要做所有的事情,都围绕着一个刺杀过自己的人。”
“兄长分析的要是不错,那么这位长公主,还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杨景韵挑眉道。
杨阁老含笑听完孙儿们的推论,起身走到栏杆前,负手而立,欣赏眼前的夕阳美景,叹道:“这世上,最难猜的就是人心,如何能轻下定论?小孩子家家的,没事儿装深沉!”
杨景韵上前侍立在旁,有些不依的撒娇,“祖父是觉得我和兄长说错了么?”
“日久见人心,错没错,要你自己去证明。”
杨家兄弟两也上前,走到栏杆边,祖孙几人欣赏这夜幕降临前最后的美景,一派祥和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