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心刺(4)
老大夫小心翼翼的用纱布为一叶包扎着伤口,劝言道:“小伙子,年纪轻轻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
一叶仿佛丢了魂,半张着干涩的嘴唇,呆傻的问道:“大夫,我的伤何时能好?”
“你身子骨硬朗,这些皮外伤要不了几天就会结痂,只是你那些错位的骨头,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得养着。”
老大夫拿过汗巾擦着脖颈间的汗渍,又道:“基本无碍了,平日里少用左臂,恢复期间尽可能的不要大幅度的活动,以免伤了根本。”
乔唯仁坐在了床旁稍歇了口气,见一叶心情十分低沉,便想着办法和他聊天,“我叫乔唯仁,小兄弟如何称呼?”
“公孙一叶。”
看着一叶满怀心事的样子,乔唯仁有些担心一直这样下去整个人都会闷坏,但看他仍是愿意与自己搭话,便继续问道:“听说你是从外地来的?”
“嗯。”
“可否与我讲讲,来自何处?”
一叶看了看乔唯仁,虽说他看起来不像恶贼,总归是生人便不愿多说。
他闭口不言,又将呆滞的目光缓缓转移回了屋粱。
老大夫收拾起散放在桌子上的药瓶,宽慰着一叶警惕的心,“小伙子不必害怕,乔大人是咱们梓垣城最好的捕役,是个大好人,梓垣城里好多冤案错案都是乔大人给破的呢。”
一叶又撇了他一眼,犹豫着小声道:“南清山下,赤霄门。”
虽然乔唯仁还算是对江湖门派比较了解,但大多数也是因其出过英雄豪杰而闻名于世。
南清山能叫得出名字的豪杰寥寥无几,相比于其他英雄辈出的仙山侠道,便更显窘迫。
南清山下的赤霄门,也的确未曾有听说过。
乔唯仁不失礼貌的笑道:“公孙兄弟出来行走江湖,走过的城也略有几座了吧,相比之下,梓垣城如何?”
连日来的遭遇都算不上很好,要说如何,梓垣城的凶险不比古窑城弱,人与魔不过一字之差。
见一叶并不太想与他聊与此相关,乔唯仁想了想,又道:“那待会你是想回到你主子身边,还是另有打算?”
“在下无处可去。”有气无力的一叶说完之后,便疲惫的闭上了双眼。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的变化,他什么都没了。
现在想来,一个人逍遥自在多好,随心所欲,简简单单,来也一人去也一人,无牵无挂无悲无喜。
“公孙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暂且去我哪里小住几日,待你伤养好后,再另行打算如何?”
“感谢乔兄一番美意,只是我烦事缠身,不便打扰。”一叶将头侧向了另一边。
乔唯仁摇头笑道:“你们江湖中人不讲究的就是一个仗义吗?少侠有难,岂能见而不救?何况我答应苏兄好生照顾你。我家中二老也十分和善,你不必有所担忧,如若实在觉得打扰,公孙兄弟可以待伤势好转,再做安排。”
一叶的心里更加难受起来,朋友没了,剑也落在凌云阁,浑身是伤躺在医馆里,仅存的那一点尊严也在答应与不答应之间游荡。
答应下来,不过是给别人再添麻烦,不答应,这副身子哪儿也去不了,没人再管他也许就会死在街头吧。
一叶想起苏清与他说过的话,‘你要是连小命都没了,谁来帮你出这口恶气?’
她说的对,连命都没了,什么也就全没了。
虽然脸上依然是不愿,但为一雪前耻,他还是碍口实羞的低声说道:“那..便给乔兄添麻烦了,乔兄的大恩大德,我公孙一叶定会相报。”
“不必如此客气,举手之劳罢了,常言道福祸相依,虽然公孙兄遭遇了不小的打击,但也因此多认识了一个大哥,一切还不算太坏,对吗?”
一叶无神的双眼微微放大了些。
乔唯仁的安慰就像一缕穿透乌云的阳光,暖暖的照在他湿透冰冷的身子上。
乔唯仁起身向正在药柜前抓药量称的药伯而去,“药伯,药钱与诊费是多少,您算算,我把钱付给您。”
药伯拨动着算盘,叹赞道:“乔大人总是心地这么善良,与你爹一模一样。”
乔唯仁附和一笑,“落难的小兄弟也是不易,能帮一些是一些吧。”
药伯将打包好的草药递与了乔唯仁,略有忧色道:“乔大人,这小伙子与凌云阁多少有些牵扯,你若是收留了他,是否会带来什么麻烦?”
乔唯仁回头看了眼隔间,“倘若是怕麻烦,我又怎么会做一名捕役?”
“毕竟有关乎江湖中的争端,说不好便会殃及我们这些普通百姓...好心是没错,但....”药伯弧着手在嘴边悄声说着,不时又欲言又止,不住的叹气着。
“凌云阁又不是抢强盗土匪,不会伤及无辜,况且这孩子也不像是个恶徒,不会有事的。”乔唯仁知道药伯是出于好心提醒,但若因为怕惹麻烦就视而不见,他早在走出医馆大门时大可低头走过,不去主动帮忙。
大约正是因乔唯仁为人仁义淳厚,所以才得到了大家的信任与喜欢罢。
药伯也不再多劝,向乔唯仁仔细叮嘱一番用药方法后,又埋头忙起别的来。
乔唯仁将药包系在了腰间,回去了隔间里,扶起一叶的身子,“咱们回去吧。”
在与药伯道别之后,乔唯仁背着一叶慢走出了医馆。一叶的确有些实沉,乔唯仁不时的还要抖耸起一叶的身子,免得他往下滑落。
乔唯仁个子高大,足有八尺余高,站在人群里也十分瞩目,一叶趴在他的背上,看起来就显小许多。
也许是受了太大委屈无处说理,在面对乔唯仁如哥哥一般的温柔之下,坚强的一叶竟忍不住偷偷落泪,他隐忍着尽量不发出声音,但背着他的乔唯仁,仍然能够感受到他伏在身上,因啜泣而喷出的热气。
“你今天有口福了,我娘熬的热粥,是世上最好吃的粥。”
“谢谢。”因啜泣而让声音变得歪歪曲曲,连一叶自己都忍不住苦笑起来。
乔唯仁笑着,这傻孩子都哭笑了,果真在坚强的外表下都有着一颗柔软的心。
乔唯仁摇了摇头安慰道:“傻小子,别那么悲观,凡事总会解决的。你知道吗?一个人在情绪激动之下和平心静气之下,脑海中的想法会有所不同,所以千万不要在激动之下做出任何决定,这是我做捕役几年来为数不多的收获。”
乔唯仁想了想,似笑非笑的低着头,沉闷了半天才又作声道:“生闷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作为一个捕役,我不能让愤怒烧尽我的理智,那样会让我变得无法思考,甚至可能做出错误的判断,因此而冤枉一个无辜人。”
人,真的好奇怪,此刻的心绪,就像那晚与仙女姐姐坐在饭桌前等待苏清时一样,明明上一刻还焦不可耐,而下一刻却因为他们的安宁的话语而变得安定下来。
连呼吸也没有之前那么的急促了,“愤怒的确灼烧着我的理智,我明明知道打不过郭夫,却因为小姐的一句激言而倔强的不肯拿起狂麟剑,非要证明与她看,我并非仪仗着狂麟剑,我并非是无用之人。”
乔唯仁又笑道:“看来刚才那小姑娘说的话,果然是三分真七分假。”
“乔大哥怎知苏清是女孩子?”
“我是一名捕役,细微观察是基本,只是她反其道而行总有她的理由,便是看破不说破。”
乔唯仁的明事理,逐渐获得了一叶的信任,他再三考虑下,还是忍不住向乔唯仁问出了口,“我家小姐是个对何事何物都平静如水的女子,突然激我,若不是因为讨厌,还有什么样的理由让她这样做呢?”
乔唯仁养着头思索片刻,回应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的那些细微末节,所以我不能完全正确的回答你,但从你刚刚说的话来想,或许你不知不觉中已经知道了答案。”
“我?”
“如若她不是因为讨厌你而出此下策。那便是想让你从中领悟些什么吧,譬如你想证明的事情。”
想要证明的事情...不仪仗狂麟剑,我也是有用之人吗?
她的本意真的是这样吗?
也许是解开了心中最难受最沉重的疑惑,困乏的一叶不知何时,已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