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女织云(十三)

舞女织云(十三)

宋可遇觉得自己快要虚脱了,喉咙因为嘶吼,稍微做个吞咽动作都会引起尖锐的疼痛。燃烧消耗了大量的氧气,此刻这个密闭空间开始让他感到一阵阵眩晕,加上脑后的伤口,他多一个字都不想回应眼前这个需要他仰视的人。

他示意织云拿了那半截蜡烛照明,拉开那扇小木门,沿着潮湿低矮的地道向外走,企图将冉不秋狠狠甩在后头。果然一路回到了之前跌落下来的枯井口。

宋可遇将织云护在前面,自己吃力的沿着那截梯子向上方攀爬,抬头见井沿儿上好整以暇的趴着一个金光闪闪的虚影,还在为刚才的不解寻求着答案:“宋秘书,你一直不说话,是默认了吗?”

默认你妹!

宋可遇气的脚下一滑,差点没又跌下去。

织云拖着一只扭伤的脚,每攀爬一步,都要靠宋可遇用手掌擎托着那只伤脚,层层愧疚叠在一起,忍不住鼓起勇气抬头抱怨道:“大人,虽然我人微言轻,还是要说句公道话,您的作为实在不太厚道。您就算要唬那莫良,好歹放我出来悄悄给宋秘书使个眼色,也免得他刚才如此着急。”

冉不秋略微不自然的一扭头,“我那是在考验他的临危不乱。”

“什么?”织云一脸嫌弃,“您刚才明明和我说的是,要看场猴戏。”

宋可遇气的头顶都要冒白烟,眼里恨不得发射出原子弹,两手在井沿儿上抠下两把青苔来,朝着冉不秋的方向砸去。

冉不秋不躲不闪,任由零星的青苔穿透他的“身体”落在不远处,眼里戏虐更盛,他突然发觉,原来戏耍这个小秘书,也有别样的乐趣。

织云就没有冉不秋那么轻松了,宋可遇那边一松手,她脚下一虚,又被散落下来的青苔迷了眼,惊呼一声跌落下来,砸在后面的宋可遇身上,两人重落回井底,滚作一团。

好在井底湿软,又颇多蒿草,他们离地不过两三米,跌下来也没再添新伤。

“对不起,宋秘书,都是我不好。”织云落在宋可遇身上,天然的人肉垫子,连疼也没疼一下,再看看不知何时飘下来、立在一旁幸灾乐祸的冉不秋,第一次觉得有点脑仁儿疼。

眼看冉不秋抿起薄唇又要说话,宋可遇也不顾自己喉咙有多痛,沙哑的打断他,只想使他不再纠缠那些无聊的问题,“冉总!既然又掉下来了,我们也正好想想,莫良的尸体就这么扔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该怎么弄出去呢?”

织云脸色一变,鼻尖微微一颤,疑惑道:“大人,宋秘书,我怎么闻到了什么奇怪的味道?”

不仅味道是刚才地洞里焦尸的恶臭,宋可遇还感受到了随着气流涌出来的扑面热气。

他们没有看到的是,就在刚刚那间地洞里,本已枯槁死寂的焦尸身上,却突然跳出针孔大一点火星儿。那星星之火随即在焦壳下涌动成血管样交错密布的江河湖海,片刻之后,焦壳开始一片片蜷缩、龟裂、脱落。

焦尸四肢僵硬的站起身来,它再也不能被称作焦尸,而是全身涌动着血与火、犹如沸腾成岩浆般的火人!

它的躯体内部发出一声暗哑的嚎叫,渐渐从它站立的地方开始蔓延,很快整个地洞都燃烧起来。脆弱的木门顷刻燃成一捧炭灰,熊熊烈火泛着灼灼黑气,沿着狭窄的地道,快速的弥漫出来。

宋可遇已经从地道出口看到了暗红色的火光!

冉不秋收起笑脸,五指成钩,向火光处一抓,一团卷着黑气的火光便被他抓进手掌,他将掌心收至眼前,用力一握,那团火焰迅速消失成袅袅黑丝,顺着他的指缝溢出,消失于无形。

地道里的烈火已经烧向井下,稍微停住蔓延,将他们围困在了中间,“这是恶魂戾气的反噬,快走!”冉不秋不再废话,迅速化进自己身体里,单手将宋可遇随意扛在肩上,攀着木梯,几步跃出了枯井。

而那些伺机待动的烈火,像是畏惧着冉不秋,待他的身体刚自井口上方离开,便迅速膨胀蔓延出井口,一路熊熊燃烧向戏台前的人群。

冉不秋一出枯井,便将肩上的宋可遇掷在地上,自己向一旁连退数步,眯眼去看火势。宋可遇来不及站起身,只好自力更生、手脚并用的跟着冉不秋爬离火圈儿。

宋可遇站起身来,顾不得自己刚才动作的猥琐,忙顺着冉不秋的目光去看。

只见火势越烧越旺,将整个场院团团围在中间,火焰上方不时升腾起浓重的黑烟,伴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井下的火人刚攀上木梯,木梯便被灼烧成一地焦黑粉末,它愤怒的在枯井下发出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嚎叫从幽深的井下传来,闻听使人不寒而栗。

可是被火势包围在中间的村民们却无知无觉,表演在继续,观看在继续,唢呐鼓乐声声不息,人们叫好欢闹声更是此起彼伏。

黑幕下孤野的村庄,黑气弥漫的炽烈火团渐渐聚拢,划出一个弧度整齐的圆圈:火圈中有灵棚,以及一群在灵棚前狂欢的人群。

宋可遇被眼前的荒诞场面惊呆了,他本能的望向眉头紧锁、一脸严峻的冉不秋,可对方似乎正在思索。

宋可遇不再犹豫,他没有办法在这样的情景下还使自己冷眼旁观,那被围困的人群是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啊,有年逾古稀的老人,也有蜷在长辈怀里安睡的襁褓中的幼童。宋可遇狂奔向火焰边缘,可火光冲天,使他一步都难以逾越。袭面而来的滚烫犹可忍耐,可脚下才触碰到一点火星儿,黑色的皮鞋就冒起黑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燃起火焰。

宋可遇忙手忙脚乱的甩下皮鞋,焦急的冲里面的人群大喊,然而任凭他喊破喉咙,里面的人群依然没有一点回应。火圈内外,宛如隔绝严密的两个世界。

火势虽然暂时诡异的并未向内收拢,但并不能阻挡其壮大的态势,暗红色的火苗越升越高,场院上方吊挂的一只灯泡,终于耐不住炙烤,迸裂粉碎。随着这只灯泡的碎裂,场院中心明亮的光圈骤然缩小了一圈,而刚刚停滞的火线瞬间呼啸着占领了新出现的一片黑暗,接着在地面明与暗的交界处再次停滞。

火舌撩拨舔舐着上方的灯泡,很快,第二只灯泡不敌炙烤,再次发出爆裂声。黑暗犹如一张贪得无厌的大嘴,只等一口口吞噬着仅存的光亮。

宋可遇自己遇险时还仅是冒冒冷汗,此刻在烈火炙烤与内心焦灼的双重折磨下早已大汗淋漓,他近乎祈求的回身去找寻冉不秋的身影,却见冉不秋也正向这边跑来。

“你想到办法了吗?怎么救这里的人?我怎么喊叫他们都听不到!”宋可遇焦急的迎上去,又跟着冉不秋疾速登上了戏台。

冉不秋俯视着场院,隽秀的眼角此刻却流露出一抹厉色,“是我小瞧了人间炼造的‘戾鉴’,可我想不明白,区区一个莫良,无名无姓的小人罢了,怎么能勾动‘戾鉴’源头的反噬之火?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宋可遇听来听去都是于眼前无补,“冉不秋,你能不能分得出轻重缓急,先解决眼前。”

冉不秋抬起手中那面斑驳的铜镜,对着场院高高举起,很快镜面便滚滚涌动沸腾起来。宋可遇忙放眼去看,只见在铜镜的映照下,场院中的火势不熄反强,第三只灯泡加速爆裂,火势急剧内缩,眼看已经紧贴向最外围的村民。

灵堂后面的帷幔更是被瞬间点燃,接着停放莫馆长遗体的棺材躁动起来,继而向左右滚动。棺材里发出狰狞的嚎叫,与古井下遥相呼应。

宋可遇急的两手相击,“冉不秋!你这样做,完全没有用啊!火就要烧到人了!”

冉不秋不耐烦道:“是你让我想办法,如今却来呱噪。我这不是正在想办法加速火势,待一切尽快烧尽,不就结束了嘛。”

“什么?”宋可遇难以置信的瞪着冉不秋,“那下面有几十条活生生的人命,你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尽快烧尽?你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吗?”

冉不秋冷下脸来,“他们与你非亲非故,你这么惊慌做什么?”

宋可遇知道与他说不通,他多么想痛痛快快的和冉不秋打一架,拳拳到肉,脚脚见血,把冉不秋一张冷脸揍成猪头,才能发泄自己此时的怒火。可眼下的情景,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他排遣内心的愤怒。他一把拽下冉不秋高举铜镜的手,紧接着一拳打向冉不秋的颧骨。

冉不秋身形一动,向后避开拳头,大怒喝道:“宋秘书!”

灵堂方向一声碎裂声,宋可遇急忙转头,看到棺材已被挣脱成一地黑焦的碎木屑,从里面爬出来的莫馆长,全身血火横流,僵硬着肢体,跃跃欲试的准备扑向灵堂前演出的人。

人群上方的一只灯泡爆裂开,向内收聚的火圈已点燃了外围几个村民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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爻渡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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