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康康(十五)
宋可遇的神情彻底呆滞了。
吕妩大声唤了他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内心焦急起来,顾不上矜持,伸手朝着他眼前摇了摇。
宋可遇猛的回过神儿来,吕妩忙问:“你到底怎么了,别吓我啊。”
宋可遇用力甩甩头,低垂着眼睑,努力不去想眼前诡异的画面,“我没事,就是太累了,脑子有点不转,我看要不你就先回去吧,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咱们都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咱们再商量第二步的事情。”
吕妩犹豫的起身,走到宋可遇身边,难掩关心,“要不我再陪你一会儿吧......用不用去医院看一看,你这状态实在让我不放心啊。”
宋可遇无语问苍天,他双眼直勾勾的看着昏睡无意识的鬼差大叔,随着冉不秋的指挥,不疾不徐的飘过来,立直了身体,向前一倾,整颗头靠在了吕妩的肩头。
他的耳膜轰鸣作响,已经快要无法思考,眼看着吕妩的嘴唇一张一合,也顾不得别的了,略微大力的拉起吕妩的胳膊就将她推出了门外,迅速关门落锁,匆忙隔着门喊道:“你先回去休息,我睡了!睡了!”
门外的吕妩又迟疑的拍了拍门,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宋可遇的回应,眉头紧锁的回了房间。
宋可遇在心里数了20只羊,才鼓足了勇气转过头来。
所幸鬼差大人已经恢复成平躺在沙发上的姿态,没有太过惊悚。冉不秋抱臂立在一旁,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宋可遇很想痛骂一顿冉不秋,和他算算这段时间以来一笔笔一桩桩的因果。他打定主意算清账目,划清界限,努力在心里回想起来。
可算来算去,又仿佛算成了一笔烂账。
至少截至目前,那些你来我往的纠缠亏欠,都抵不上冉不秋割破手腕时带给他的震撼。那一滴滴血清凉沁人,纾解了他的痛苦。可此刻回想起来,却又仿佛滴滴沸腾滚烫,灼烧在他的心间。
宋可遇原本怒目而视的神情消解下去,淡淡的无奈浮上双眸,除了无奈,有些心绪,他告诉自己不能深想。
算了,宋可遇有些认命的坐在椅子上。
冉不秋原本还预期着会有一场激烈的唇枪舌战,他十分期待能够看到宋可遇被气到炸毛、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这是他突然发现的乐趣,像迷途沙漠中的旅人,突然发现了一汪清泉,这乐趣使冉不秋波澜不惊的千年岁月骤然显出一抹亮色。
可是此刻,宋可遇垂着双肩,如同雨中的鹌鹑,神情无奈,情状落寞,毫无战斗力,冉不秋不由兴致大减。
宋可遇不说话,冉不秋也不愿意先开口,他负气的忍了一会儿,更觉的无趣,“诶”了一声,不情不愿的问道:“你不问问鬼差的情况吗?”
宋可遇叹口气,终于开口道:“你为什么要捉弄吕妩?”
冉不秋挑挑眉,不以为意道:“我走时,是你说有了鬼差的消息,就第一时间告诉你,我就直接带他来给你看岂不更好?”
宋可遇无言以对。
冉不秋等了等,没有等到回话,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不问问鬼差的情况?”
宋可遇避无可避,只好回答:“你都已经找到他了......而且你还有心情去捉弄吕妩,说明鬼差大叔的情况至少不会太差。而其余的,既然在我能力范围之外,我又何必多事。”
冉不秋不解的眨眨眼睛,疑惑道:“你......是怎么了?当真变得这么无趣吗?”
宋可遇不再理他,背转身体走向床边,和衣躺在床上,按灭了灯光,闭上眼喃喃道:“你走吧,我真的累了。”
宋可遇真的累了,体能几乎已到透支的边缘,他原本只是打算做做样子,用装睡来支走冉不秋,可脑袋一挨上枕头,就不由自主的跌进了黑甜的梦境里。
他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浮沉颠簸,慢慢黑色也有了温度,清凉柔顺;黑色也有了形状,水样荡漾婉转。放松了全部思绪,任凭五感荡出体外,他很想就这样溺毙在这无垠的包容与舒适中,与这黑暗紧密相交,融为一体。
他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渐渐窃想,如果能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就算度过千年,也并无什么怨尤吧。
鼻端丝丝缕缕萦绕起似有还无的草木清香,他更加神往昏沉,但过于锋利的汲取使他涣散的意识重新凝结,渐渐意识清晰了起来。
宋可遇微微睁开了眼睛,却不期然跌入一双灿若星辉的眸子:瞳孔深邃幽暗,像一孔无极的寒潭,瞳孔边一圈暗紫色的环,又如惑人心魄的荼靡繁花。那眸子里有山河沟壑、也有岁月如风,有瑟瑟的彻骨寂寥、也有鸿蒙初始的纯真烂漫。宋可遇如被蛊惑,怔怔的任由自己跌坠深入,无力抗衡。
冉不秋皱起眉头,忍无可忍道:“你睡了这么久,还不够吗?”
宋可遇悚然惊醒,瞪眼看着黑暗中明晰闪亮的冉不秋的神识,此刻正十分近距离的悬浮在自己身体上空,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而与他一起盯着自己的,则是已经清醒过来,此时正与冉不秋并排悬浮在自己上空的鬼差大叔。
我勒个去!
宋可遇吓出一身冷汗,抓起身边的几个枕头就朝上空扔过去,可惜枕头兀自穿过冉不秋和鬼差大叔,几秒后原路跌落下来,依次砸在宋可遇脸上,把他彻底砸醒了。
宋可遇发出一声低吼,发狂的翻身对着床铺一顿猛捶,直打得两拳疼痛麻木,才赤着脚立在地中间,焦躁的不停走动,“冉不秋,你到底有什么毛病!碰到你算我倒霉,我认了,我拿了你的工资,被小莫打,陪康康坐过山车坐到肺都吐出来了,我都认了!可你已经说要辞退我了,为什么还来骚扰我啊!你能不这么阴魂不散吗?我想要有正常的生活,过正常的日子,做正常的工作,什么吃了彼岸花,我吐出来还给你行不行!”
冉不秋刚欲张嘴,又立马被宋可遇打断,他指指自己,语速略微慢下来,语调却更重了几分:“冉总裁,冉老板,爻渡大人!无论你多了不起,我都不是你豢养的宠物,我和你之前那些辞退的员工一样,只是普通人,我也有七情六欲,我也有喜怒哀乐,我也有心!我不是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个物件,一个玩意儿。我累了,我真的累了,我不想再陪你玩下去了。可以吗?”
鬼差大叔抿紧嘴唇,十分有眼色的缩进窗帘后,尽量最大限度的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冉不秋看着面前完全陌生状态的宋可遇,突然有些无措,他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迷茫,他孩子般费解的望向宋可遇,想像从前一样开口冷冷的讽刺回去,却全无那样的心情。他意识到宋可遇真的炸毛了,只是他并没有自己预期中的欣喜,反而有一丝淡淡的惶恐不安。
笑话,他怕过谁呢?恐惧是因为未知,他对自己从无冀望,也就无可失去,所以不知道怕为何物。但是他突然有些不好的假想,如果宋可遇真的离开了......他又要再次独自面对死水无澜的下一个千年吗?他有了对趣味的感知,忽然就有些许畏惧失去。
冉不秋面目沉静,收敛了狭长的眼睑,声如蚊呐:“你不是我豢养的宠物,我也没有拿你当成玩意儿。”
“哈?”宋可遇哼笑一声,诘问道:“我不是吗?那我问你,小莫绑架我的时候,你让我以为你死了,看我伤痛焦急的时候,你难道不像在看耍猴戏?还有今天,不错,你是最终救了我,可在那之前呢?在那么长的时间里,你调笑着看我挣扎忍耐,难道不是觉得很有趣吗?你扪心自问,我对你最大的价值,不就是一个消遣打趣的玩意儿吗?”
宋可遇其实只是在饱受冉不秋身心折磨之后的愤然发泄,他原本没有打算说的这么深刻见骨,可长久积压的情绪一开了闸,就如泄洪般收也收不住。吼完最后一句话,宋可遇垮下了双肩,有痛快发泄过后的畅快,也有一种自毁前程后的颓然。果然,刚入职时发下的宏愿:抱着冉不秋大腿也不辞职的美好愿景,就这样在自己嘴炮一时爽后,坍圮了。
他终于自绝于高薪,自绝于千世集团。
他放任自流的盘腿席地坐在地毯上,等着被冉不秋狠狠奚落或是斥责一番,然后决然而去。
然而他没有等到冉不秋的冷眼,没有那惯常的轻蔑挑眉,也没有自傲高昂的下颌。冉不秋只是沉静的走了几步,离他更近些。
冉不秋茫然的抬起右手,迟疑的探向自己左侧胸膛,他浅浅的试探,深深的按压,始终只得到一片沉寂。
他不甘心的伸手覆向宋可遇的胸口,瞬间,他的掌心被一片蓬勃的震动灼烧的一抖——那里有滚烫的跳动,这才是真正的生命!
他突然陷入无边的难过,纤长的睫毛一润,又化为无形。
“如果你不离开,你说的那些,我愿意改。”宋可遇怔怔的听见冉不秋低声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