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雨润物

第五章 天雨润物

拆桐华烂漫,乍疏雨,洗人间。

念安回家的路上,天上飘下了漫天细雨。少年只得把刚刚求来的福纸深深藏入了怀中,一路小跑间,他把身子微曲了下来,想用身体遮掩下这说来就来的春雨。

南街上,刚刚把各式商品摆出来的小商贩们又操起各地的方言笑着骂着把东西送回了干燥的屋里。念安一路行过,满街都是忙碌而来回穿梭的人流,雨丝虽凉,倒也还存了几分热闹味儿。

少年跑到那棵古树梧桐旁时,周遭的人相比念安来时散了些,不过仍有七八个围在古井周围窃窃私语。早晨帮忙搜寻孩童的热心汉子又下去摸几圈,好不容易捞上来一只沾满水草的小鞋。

“念安!”人群中有个二十左右的青年忽然高呼了声,引来周遭几位老人不喜的目光,那人说完话才意识到不妥,欠了欠身,举起伞三两步脱开人群朝少年这边跑来。

“小子,巧啊!”那青年歪嘴一笑,左手拿伞,右手锤了锤念安的背。

“小二哥!你怎么回来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男子说着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叠福纸和念安娘亲帮他做的精美手套。

念安看着手套,双唇挪了挪。

“烧给陈娘的,别啰嗦了,我记得你下午还得去赶工,走吧。”

青年叫王小二,隆庆十七年人,比念安大五岁,是少年在曲白几乎唯一的真正朋友了。

和念安一样,王小二从小也没了爹娘。他是跟着一群乞丐混混摸爬滚打活出的。那时候他们这伙人为了吃食天天和另一帮外乡人打架,闹出了不少人命。

可官府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有次王小二他们这伙人摸走了水,居然招惹了京都过来走私私盐的商队。王小二被四五个雇佣军打的半死,吊着口气,丢在了城北少有人至的弄巷里。

恰巧,念安娘亲陈氏那日正好从弄巷路过,见这孩子可怜,就把他捡了回来,在家里好生照顾了一个月,王小二才算从鬼门关捡了条苦命回来。后来等他伤养好后,陈氏又教他简单识字,待他如子侄,经常去城北为他和那帮小乞丐送些吃食。因此,大家都叫念安的娘亲陈娘。

王小二十三四岁的时候跟别人往妖域和极北跑了七八年商,攒了些钱,去陇西道太原城一家镖所任了个镖师。太原到曲白走路其实有小半个月的路程。可每年无论再忙,王小二都要回到念安家坐坐。

“多久回的?我记得,你今年不少要去极西边冰原走趟车吗?”

“赶着四月二十一,跟把子请了假,早几天回来了。”王小二一边说着还一边把背囊的一角跟念安露了露,似乎是怕雨丝进去,王小二把衣服也脱下来罩到了背囊上。

有桂花糕,有松子儿鱼,还有几节质地不错的檀香。

“我知道陈娘爱吃,在陇西潘华楼稍回来的。”王小二悄然把伞大半部分都偏到念安头上,自己右面肩膀几乎全被雨水淋湿。

念安闻了闻那味道,努力笑了笑,脸色却有点难看。一路上就只听得王小二一个人朗声跟念安介绍这一路见过哪些风景,瞅过几位高人,甚至还说了说在太原城头瞥见过的红妆仕女。

念安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只能评了评每日赶去城北拉槽水的那头老驴。这话题念安提了好几次了,不过王小二依然听得津津有味。

二人回到城北家里时,院子里已经有人影在走动了。

原来秋秋今天也很早就起来了,她这会儿正靠在屋前踮起脚想用湿布擦一擦那门栏上的一层灰,不过姑娘似乎是矮了,这一串动作走的颇为吃力,也不知是汗珠还是雨丝,正顺着青丝和侧脸颊缓缓滑落。

听着院门被人推开,秋秋赶紧转过了头来。

“你回来啦?过来帮帮忙,我擦擦这屋檐上的灰。”

念安受宠若惊,不过还是赶紧先进到里屋把怀里的福纸一叠叠的理了出来。

“咦,小二哥也来啦。”

“余道人说中下,有意。”念拿着干布轻轻擦拭着福纸、自言自语,那话也不知是念给谁听的。

“钱,可还够了?”

“正好。”

少女舒了口气,挺直背,用力拍了拍正在发育的胸脯,似乎还算满意。

王小二站在门口看了眼和去年相见、变化颇大的秋丫头,又偷偷瞄了眼不知何时起两家院子间修起的那道小小柴扉。

这些年已经长得愈发高大的青年努力压低了眼神,掩饰着淡淡的失落,上前放下随身的包裹,微笑帮着二人打理起来。

“秋秋,我特地从太原帮你也捎了些那边姑娘流行的甜食,有空尝尝。”

“谢过小二哥。”

秋秋甜甜笑了笑,左手干练得拿了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右手则把福纸聚拢在一起放到了门前屋檐的空地上。

“你们等等。”少女又进里屋拿了张干布在石头门槛上拍了拍,这才允许那二人坐下。

摆弄好这些后,像小时候一样,三人就这么并排坐在了念安家前的门槛上。

他们在等这天雨能稍稍小去。

“待我当上把头了,想在陇西弄套几进出、还带水池的上好宅子,每日得学学那些讲究人家泡壶香茶来喝喝。”王小二许是这两年见了些市面,憧憬的看着漫天雨丝。

言罢,他歪头想了想,又纠正了自己:“不能喝,得品,咱得品。”说完这话、他下意识得笑着摸了摸后脑勺。

念安笑,秋秋跟着笑。

“对,最好在太原城再找个水灵的嫂子,生个可爱的小侄子。”少女双手托着腮打趣。

王小二回过头来看了眼这个看着长大的妹妹,笑了下,再没说话。

待到雨停了,三人就蹲在那屋檐下,闻着湿漉漉泥土的清香,把手里的福纸一张张撕下来放入那飘忽升腾的火焰之中。念安半跪在娘亲常坐的躺椅前,眼睛随着起舞的黑絮一同飘扬。

眼睛辣的厉害,不过少年依然不愿意移开视线。

天雨虽细,也润涧边独草。

……

……

过了丑时,念安与小二哥告别后,赶紧换了身干净衣服准时去了福兴街居士楼的后门。

那每日和他相伴的灰色老驴已经被人牵到这里,撅着嘴朝少年郎嘶鸣一声,算是打过招呼了。念安则走到居士楼后的一个草料箱里抓了把青草料向那老驴递去。

店里那个平日最为挑剔的胖掌柜今个儿正好也在,似乎是嫌念安拿多了草料,他挺着肚子过来训了少年一番。

一旁店中的酒保走出来了不痛不痒的跟着骂了念安几句,算是帮他解了围。

少年提起槽水,一桶一桶得搬上了那灰色老驴后的木车,待到放稳当了,他乖巧得朝酒保答了声谢,斜靠上去驾着驴车往城北驶去。

驴车行到北城门前的主道上时,路上有个五六岁的小孩拉着娘亲的手在对念安指指点点。

少年郎似乎早已习惯了,转头张开嘴友好地向着那孩童笑了笑,那孩子也睁着扑棱棱的眼睛直视着念安。

可那年轻的母亲却是勃然大怒,白了眼这半妖,三两步拉走了稚童。

念安的耳朵和常人是不同的,耳朵顶部相比普通人冒出了一小节尖尖的耳骨,虽然不如真正妖族那般显眼,可若是稍稍分辨一下,人们便能轻易认出这个传说中克死父母的灾星。。

走到城门口时,念安发现今天几个守城的老爷似乎格外的无精打采,一个个都靠着立在地上的铁枪昏昏欲睡。于是少年刻意拉了拉老驴的僵绳,示意它慢些前行,怕打扰了军爷们的清梦。

许是刚下了细雨,今日进出城门的人稀稀疏疏的。少年出门时一眼就看见了几个同样正往城门赶来的农家汉子,他们一行人大概四五个,都穿着普通的粗布短衣,拉了两车农家的新鲜瓜果,看这样是来曲白南城做些小本买卖的。

少年经过这队人时礼貌的向几人点了点头。

那农家队伍里一个领头的矮瘦汉子也转向念安咧了咧嘴,露出少了颗门牙的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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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葵向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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