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于福心中不忿,「咱们仓库的檀香本来就有剩,这种香料十分金贵,若保存不好,香味逸散,价格就会暴跌,况且每日来卖丁香的客人不在少数,你只卖名贵香料这不是砸了咱们香铺的招牌吗?」
纤长的眼睫轻轻颤动,周清藏在水袖中的小手紧握成拳,指甲抠进肉里,一阵生疼,但她表面上却没有表露出任何端倪,语气平缓道:
「我觉得师兄此举却有不妥,不能因为檀香的卖价比丁香高,就只进此种香料,更何况买进丁香是爹爹的吩咐,师兄这么做,可曾问过爹爹?」
王鲁张了张口,不知道该如何辩驳,豆大的汗珠儿顺着脑门往下掉,他赶忙抬手,用袖口擦了擦,干巴巴道,「我也是为了香铺着想。」
这话说的有气无力,周清定定的看了他一眼,冲着于福道,「于师兄,你去跟钱老板商量一番,问问能否将檀香退了。」
「不行!」
王鲁急声阻止,但周清于福二人都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后者应声后,就朝着供货的地方跑去。
等于福走后,周清杏眸中划过一丝冷色,「师兄,凡事记得跟爹爹通报一声,千万不要擅自做主。」
话落,她掀开帘子,转身去了后院。
周清记得清清楚楚,前世香铺的仓库着了火,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损失,就是因为里头放了许多贵重的檀香。此刻看来,王鲁之所以会私自换货,应该是早就计划好了,亏得于福心细,发现不对与他争执,这才没有酿下恶果。
走到小屋,周清推开门,看到瓷质的香炉上飘着阵阵青烟。
「爹,这安神香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样。」走到周父身边,她跪坐在浅黄的软垫上,辨别一番才笃定道。
轻轻捏着颚下的胡须,周父叹道,「这是我按着方子调制的,香料虽然没有变化,却缺了一样东西。」
上回调香的时候,周清被香勺割破了手指,她的血滴了出来,影响了安神香的味道,也加重了它平复心绪的效果。
但今日的香料,却没有那么神奇。
那天女儿离开后,周父又用自己的血试了一回,发现香气中掺着淡淡的铜锈味儿,并不好闻。如此一来,他确定是清儿的血有所不同。
「此事万万不可跟别人提起,天赋异禀,是祸非福。」周父神情严肃,又提醒了一遍。
周清面容凝重,点了点头,她好不容易才重活一回,自然得好好保住自己的性命。
「爹,有件事女儿必须告诉您。」
「什么事?」
将王鲁私自换货的事情原原本本说出口,周父眉头紧皱,对大徒弟也生出了几分不满,「他怎么这般糊涂,檀香的价格的确高些,但香铺能否长久经营下去,最重要的还是普通的香料。」
周清暗忖:不是王鲁不懂这个道理,而是他已经被刘兆曲收买了,想方设法搞垮周家香铺,又哪里会有半点好心?
「爹,反正女儿要在家里住上一段时日,进货的事情不如交给我,肯定不会出错。」
周父有些犹豫,他怕清儿太辛苦,进货还得仔细盘点,劳心费神,可不是什么轻巧活计。
「您难道还信不过我吗?师兄捅出那么大的篓子,总得有人收拾这副烂摊子,您的好好养身体,哥哥又要考功名,都耽搁不得。」
架不住她软磨硬泡,周父终于松了口。
周清心中一喜,巴掌大的小脸儿上漾出笑容,明显松了口气。
周家香铺跟供货的钱老板合作多年,此次换货,虽然不合情理,但钱老板最终还是同意了。
于福带着蒋前吴柏二人,将几车丁香堆放在库房中,忙的热火朝天。王鲁就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也没有搭把手的意思。
王鲁是周父的大徒弟,也算是香铺的老人儿了,此刻对上他不善的眼神,蒋前咂咂嘴,只觉得后脖子一阵发凉。
「福哥,之前的檀香都是王鲁买的,咱们一换货,你看看他那张臭脸,就跟谁欠他几百两银子似的。」
于福心里也憋着气,他从小被师傅收养,早就把周家香铺当成自己的家,眼见王鲁来回折腾,他心里哪会好受?
周清走过来时,仓库大门刚刚锁上,于福把钥匙交给她,暗暗瞥了王鲁一眼,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上辈子发生的事,周清记得十分清楚。
仓库出事,于福冲进去救火,但肉体凡胎根本无法与熊熊烈火抗衡,他不止没有将大火扑灭,自己还被烧的体无完肤,没几日就断了气。
想起那副场景,周清喉咙里好似塞着一团棉絮,憋闷极了。
转身回了院中,她先去厨房里端了一碗莲子羹,之后径自进了书房。因秋闱临近,周良玉每日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十分刻苦。
素白小手推开雕花木门,周良玉闻声抬头,男人黑眸中满布着密密麻麻的血丝,眼底也一片青黑。
周清狠狠皱眉。她将瓷碗放在桌案上,忍不住问,「哥哥可是没休息好?」
修长手指捏了捏眉心,周良玉笑笑,「最近的确难以入眠。」
也不怪他如此失态,秋闱对于书生来说,重要性不言而喻,要是没得到名次,这么多年的努力完全付诸流水,即便再是豁达,恐怕也不能以平常心对待。
周清静静听着,见哥哥郁燥难解,她不由也升起几分忧虑,死死攥着袖口,好险没将衣料戳出个窟窿。
突然,她想起之前调制出来的安神香,凝神静气的功效极佳,说不定也能有些用处。
心里转过这个念头,周清从木架上将调香的器具取出来,背过身,在周良玉看不见的地方,将指腹咬破,殷红的血珠儿涌了出来,蜿蜒如同小蛇,浸润着干瘪的玄参。
手里拿着香勺,将各种材料压碎、处理妥当。
安神香点燃后,清幽的香气在书房中弥漫,仿佛置身于山林中,耳边清水潺潺,分外宁静。
周良玉紧皱的眉头舒展不少,他放下笔,闭上眼,俊秀面庞虽然仍有些苍白,却不像刚才那样带着郁气。
指腹传来丝丝缕缕的疼痛,因伤口不深,很快就止了血,并不算太难受。
好半晌周良玉才睁开眼,他恢复了以往的温润,不由赞叹,「清儿调香的手艺十分精湛,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周清红唇一勾,笑道,「我哪里比得上爹爹?哥哥这么夸我,万一我的尾巴翘到天上去该如何是好?」
「我妹妹是最好的姑娘,怎么如此谦虚,连实话都听不得了?」点了点她的鼻尖,周良玉不是哄她,而是当真这么觉得。
兄妹两个正在书房里坐着,门外突然传来婆子的声音。
「少爷,小姐,表姑娘来咱们府上了,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周清对焦茹没有半分好感,甚至可以说是厌恶。她脸色一沉,刻意压低声音,「哥哥,我不喜欢那位表姐,你可得离她远点。」
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周良玉颔首,「清儿放心,答应你的事情,哥哥可曾有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