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寞(下)
“因为我是小仙女啊。”宋攸嘻嘻一笑,转头面向和她全然不像的雕塑,用玩笑之言表明了自己身份:“你不觉得我和这神像长得一模一样嘛?”
宋攸上一次随薛谨邵在人间游历时,被人毒杀。薛谨邵用神术为她塑成的肉身在她身亡之后,立即化为齑粉。她失去了临时寄居的皮囊,复又变回一抹游魂。
魂魄曝于日光之下则灰飞烟灭,当时她纵然心如死灰,终归还是惧怵永恒的死亡。
或许是碎成一瓣一瓣的心敏感而脆弱,她不仅畏惧灼灼曜灵,甚至害怕月光、烛光等任何和光明有关的事物。她只敢蜷曲在黑暗之中,挣扎着抚平以为结不了痂的伤口。
恰好薛谨邵了结了在人界的杂事,便将她装进自己袖中,带回效社神山。
出于曾经同甘共苦、相扶相持的情谊,薛谨邵召来土地神蘼笙,差遣她托梦给椒城县官和德高望重的各族族长。托言上天见怜,派遣神女下凡守护椒城,需得一座神庙供奉。
次日,几人不约而同地讲出了梦里得到的指示,惊讶地交口称奇,更确信是天意使然。椒城民众信以为真,合力在效社山腰上修建了神女庙、塑造神像,宋攸这才有了容身之所。
宋攸知道这女鬼闵温沐是临平郡主,是因为两年之前也有一个女子打砸了她的神女庙后自缢身亡。巧合地是,她们二人一个丈夫。
那女子魂魄也滞留在庙里,自然而然地看见同为鬼魅的宋攸。
而刚从睡梦里清醒的宋攸惊奇地发现庙里蓦然多了一只鬼后,果断地找出浮苏伞飞往效社山顶,去请示薛谨邵。
在法力深厚、身份地位远高于游魂野鬼的山神面前,女子嘶哑着嗓音控诉薄情郎慕河的凉薄行径,声泪俱下。
由人及己,宋攸忽然觉得心上结痂的疤撕裂开了,她也感觉到微微痛意。然而薛谨邵的表情从始至终都十分漠然,细看之下甚至还有一捻厌烦。
人间痴男怨女的事情大同小异,无聊至极,听女鬼控诉薄情郎已经耗尽了他的耐心。
若非她说当初她和薄情郎是在神女庙里立下山盟海誓,由神女塑像做见证,薛谨邵一定甩甩袖子回到山顶上。
神女庙名义上是宋攸属物,实际上操持料理的却是薛谨邵。
不知何故,神女庙落成之后薛谨邵经常来到庙里,有时单单倾听黎民百姓的祷告,有时施法赠予他们一点小运气,让他们偶尔也体会到有求必应是怎样一回事。
因此,向神像祈求等同于向他祈求;而由神像做的见证,也应视为是他本人所证。
薛谨邵沉默了半晌,忽然征询起宋攸意见:“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常人应该皆会建议他替女鬼做主,惩罚薄情郎。她却摇头,坦诚地道:“我不知道。”
可能是睡得多了,将脑袋也睡糊涂了,所以才连简单答案也给不出来。
薛谨邵思忖了片刻,召来了地府勾魂使,让他先带她去取了慕河性命,再一道送往鬼域。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既然他害了她一条性命,那么也必须以命相偿。
这就是薛谨邵的原则,简单、冰冷、公平。
最后,闵温沐安然留在了庙里,他们踏上回程之路。
不过其间宋攸一直如遭大劫般沉默着。
直到他们一前一后从马车上下来,她才开口道:“我还是想知道,大人您为什么想要罚她罚得那么重?”
“此女品性卑劣,泼辣无理,不是什么好人。”台阶上的薛谨邵闻言止住了脚步,徐徐转过了身。
他别有深意地看向她道:“出言不逊,品行不端,合该教训。”
所以,对闵温沐的惩处有何不可呢?他想不明白她们明明素昧平生,她却替她苦苦地求情。更想不明白他已经顺了她的意思饶过闵温沐,还有什么让她不高兴的事情。
“大人”宋攸合起两只衣袖,庄重地作揖,“谢谢大人饶了她。”
他忽然一笑,提醒道:“你忘了,你应该叫我声兄长。”
他刻意强调的兄长身份,于此时的宋攸听来却尤为讽刺。
闵温沐三言两语得罪了他,便要被罚严酷之刑。毒杀她的那人,却被他有意放过,仍旧好好活在这世上。
兄长?他就这么执着于这个可笑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