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戏(中)
那人冷冷唤了他为她取下的名讳:“薛昭希”
这一声低唤潜藏的寒冷和愤怒,全然由她耳中传到心内,她的心因恐惧而微微颤动。
“兄长”宋攸胆怯地应了一声,毫不怀疑自己会在众人散后被他狠厉地教训一顿。
她敢随李校荛出来,便应预料到被他发现的结果。
薛谨邵左右二侧分坐着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子。左边那位着一衫青衣,满头浓密乌发齐整地束起,以青色缎带扎紧。他的体型羸瘦,面貌平平无奇,是泯然于众人的普通长相。此刻,他放下了左手羽扇,骨节分明的手提起茶壶向盏里倾倒白茶水。这双手煞是好看,普天之下寥寥无几。但他让人印象最为深刻的地方不是他的手,而是他在众人面前表现出的悠然神态。
明见万里,天下我谋。
右侧那位朗声笑道:“今日不知怎地运气这般好,竟赶巧碰见了辜先生的师妹和薛先生的女弟。”
他的眼睛大如骊珠,也如骊珠明亮。高挺的鼻梁显得俊逸面庞十分刚毅,与他父亲很是相像,足矣让人想见姜沥柏年轻之时是何等英雄风姿。姜沥柏九子十三女中,属四子姜漠翎长得最像他。
姜沥柏的确属意姜漠翎继承他的爵位家业,不然也不会让他最为倚重的两个谋臣划归到姜漠翎属下。
姜漠翎兴起,携了他们二人出外。在一方小小茶棚,遇见了结伴而行的校荛、宋攸,确实只是巧合。
青衣男子轻轻地笑了,悠然道:“让四公子见笑了,我师妹校荛心智未开,一天到晚都不肯安生,老实待在府内。这丫头一贯狡黠机灵,定是今天瞒过了看管她的下人,诱哄了薛兄女弟随她在外游荡。”
他将注满水的茶盏前后推到姜漠翎和薛谨邵面前,道:“校荛无知,方才不与四公子和薛兄见礼,还望二位海涵。”
“无妨”薛谨邵终于从宋攸身上收回了冰凉目光,举盏致意道。
宋攸暗暗松了口气。再被薛谨邵瞧下去,她怕是身子也得冻硬了。
“辜先生师妹年幼率直,何处值得某见怪?”姜漠翎举盏呷了一口白茶,视线极快掠过邻桌的女子,别有深意地笑道,“正好,我前些日子瞧见一件趣事,想讲与诸位听听。”
“约摸七日前,我和七弟路过朱雀街时,他想起自己将父亲所赐的《南明经》落在了姨母家,于是他折身返回去取书卷。我呢,就在朱雀街上等他回来。”
姜漠翎道,等的耐心消磨殆尽了,他便在街巷上来回走动打发时间。偶一抬头,瞧见两个年轻女子正将木梯架在某府墙头。粉衣女子扶着梯子信誓旦旦,让同伴只管安心向上。同伴在老梨树上站定之后,她又叫住了她。二人一个在树上,一个在墙下,隔着一丈空气喊话。
“某思忖了许久,也未想得通透。若为偷盗,如此行径未免太过明目张胆;若为府内女眷,缘何不走正门而要翻墙过?”姜漠翎沉顿了片刻,露齿笑道:“现在倒是懂了,她二人兄长有别于凡夫俗子,那么她们行事自然也应不同凡响。”
工于权术的姜漠翎平昔威严,鲜少言笑。但打趣起人来,却也相当了得。
“着实有趣”辜奉卿脸上浮起浅淡笑意,他望向两颊忽然泛红的李校荛,故意道:“这架梯子莫不是从辜府拿出去的?”
果然,李校荛羞中含怒地瞪了他一眼。
反观薛氏兄妹,竟俱皆默然。
姜漠翎笑问道:“薛先生怎么沉默不语了?”
薛谨邵眼望着邻坐正襟危坐着的宋攸,冷声道:“管教不严,自觉羞愧。”
丝竹乐声和着戏声,再度自临水戏台传来。伶人声音曼妙清越,听得他们都不禁有些陶醉了。
姜漠翎忽然注目向辜奉卿,道:“辜先生以为这南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