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鹤
月色朦胧,庭院四围昏暗,愈显得深夜寂然。
红烛火苗攒动,四射光芒照亮了石桌桌面和放在烛台旁的竹篮、剪刀。
宋攸借着明亮烛光取出竹篮中的画纸,剪成四四方方的样式后,再缓缓将画纸按序翻折,叠出一只纸鹤。
在效社山上做鬼时,习惯于白天睡觉晚上游荡。而今到了人世凡尘,仍旧坚持着昼伏夜出。
近日江东孟氏举兵再犯,越郡告急。薛谨邵被姜氏父子请去出谋划策,日落方回,戌时三刻后便再未出过房门。
既然薛谨邵不在院中月下饮酒,那么换她宋攸坐在庭中折纸也应无妨。
历经两夜琢磨,才有一张画纸终于臣服在手下变为纸鹤。宋攸不胜欣忭地低声喊道:“折出来了!”
她欣喜地抚摩过它全身,再将这有生以来第一次折成的纸鹤放在了桌上,预备拿纸再折下去。
抬手取画纸的瞬间,纸鹤居然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
深更半夜,忽现咄咄怪事,宋攸虽然身为鬼魅,但也不由觉得有些害怕。宋攸惊愣地盯着纸鹤,见它宛若飞禽一般扑扇翅膀,上升到距地八尺高的空中以后,笔直地朝游廊飞去。
男子形容纤瘦,着一袭月白锦衣,负手站在石阶之上。夜色昏暗,犹见他明澈眼里的濯濯清光。倏然清风略过,系发的雪白缎带随风飘扬空中,他抬手将缎带拾到颈下,神采飘逸得像极人间白衣卿相。
纸鹤悬停在薛谨邵面前。
深更半夜,他竟然蓦然出现在此间。
宋攸惊声道:“兄长”
薛谨邵抿唇一笑,抬袖轻轻地推了一下眼前之物,昏暗之中的笑容似乎阴暗沉静了些。
纸鹤如离弦之箭般极速飞来,恰巧砸在宋攸额间。
脑门硬生生挨了一记锐痛,入骨痛感荡尽片刻之内脑海所有思绪,宋攸吃痛大叫:“疼”
薛谨邵故意用法术操控纸鹤,让它飞砸过来。
凡人兴起之时会逗弄猫狗,供自己取乐。而薛谨邵或许是见宋攸在此,心血来潮,做了件自觉有趣的事。
薛谨邵,小人。
宋攸压着心中怒火地搓揉着额头被砸的地方,却听薛谨邵忽然道:“算上今夜,接连三个晚上,你坐在这院中折纸鹤。”
薛谨邵缓步走来,在石桌前站定,冷冷地道:“薛昭希,你是闲得无事可做了吗?”
许多年前在人间的时候,薛谨邵为主,宋攸为仆。宋攸做饭洗衣,也扫地除尘,几乎包揽了一切活计。可现在府内有数名仆役各司其职,哪里都不需要她再费心尽力。
“有厨娘做饭,桃根扫地,梨念洗衣。还要我做什么吗?”宋攸小心翼翼地道,生怕说错些话。
薛谨邵冷声斥骂:“薛昭希,你这榆木脑袋。除却这些杂事,难道你便没有甚么想做的事情?”
闻说铁马秋风塞北,杏花春雨江南。江南地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美景如画,宋攸很想去见识一番。
若得十分缘分,或许还能见得陆湛尘。
也想打马东行,去舞月郡观览生平未曾见过的沧海。
又或者在熙攘街巷穿行,买得肉包煎饺糖葫芦在口,感受人间繁盛烟火。
可薛谨邵从不许宋攸独自出府,所以以上一切只能归于空想。
薛谨邵谆谆告诫:“至理名言、天下见闻、前人智慧皆寓藏木牍之中。如若平昔得空,应静心阅览群书,吐故纳新。可否?”
“是,谨遵兄长教诲。”宋攸低头怯怯地道。
“那么由为兄就帮你处理掉这些?”薛谨邵手指着竹篮里的画纸,语气冷硬。
画纸乃侍女梨念从宣兰坊购回,做工精巧,底纹图案栩栩如生。一直被宋攸压在睡觉的枕头底下,每日看过几眼,才闭目入眠。
宋攸口不应心地应了声“嗯”。
却见水蓝荧光自他掌间滴落,几十张各色画纸在一瞬之间全部变作各样纸鹤。
墨绿纸鹤扑扇纸翅膀,领头飞向空中,其余的紧接上队伍展翅高飞。纸鹤围成一圈盘绕飞行,翅下洒落点点银粉,犹如一道银瀑自天而降。
景致过于动人,如若梦中。宋攸不禁莞尔浅笑,原以为他要毁掉画纸,结果他却用法术构造了盛景。
忽然觉得薛谨邵似乎也没那么冷酷高傲,肚中也有几寸柔肠。
“薛昭希,现在尔拥人身,与凡人并无二致。凡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也应当和他们类同,寅时起床戌时入眠。莫要再睡到黄昏时起身,可听明白?”薛谨邵霍然侧过脸,看向宋攸的目光柔和。
宋攸笑着连连点头,道:“是,昭希明白。”
“薛昭希”他轻轻地喊了宋攸之新名讳,神情肃然道:“我以后想在晨起之时瞧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