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十春向来怕冷,倒是穿的多,只是脸上显然有些委屈,跟在齐子钰身旁,一副小媳妇样子,「折返的时候上碰上了四姑娘,非要叫我替她寻一寻粉珍珠的耳坠,说是刚掉在了路上,我说我是回去替姑娘拿衣服,她偏装作没听到的样子,这才耽搁了。」
粉珍珠耳坠……齐子钰乐了,嘴角弯了弯,勉强才把持住脸色。齐子念莫不是想钱想疯了吧,二房哪有这闲钱,也不知道编点靠谱的。
夏姨娘、谷姨娘、兰姨娘,再还有新收的通房丫头金菊,她乐滋滋的数着,养着一窝子娇滴滴的小妾,这二爷齐明华还时常出去寻花问柳,二房不多的那点子余粮早挥霍得不剩什么,勉作维系日常罢了。
「所以最后找到了才过来的。」六欢问道。「我提着灯找了半天,四姑娘身边的珠儿就过来,说已经找到了。」说着,她抽了抽鼻子问道:「姑娘可有冻着?」
「没有。」齐子钰摇了摇头,软软的道:「以后不理她。」
这种二百五没劲得很,不知道为什么就爱找她碴,但论心眼子还不及当年继妹楚镜的三分之一,齐子钰这会儿没功夫理她,决定过段时间非要坑得她怀疑人生不可。
夜色寂寂,她默默咬了咬牙。
「爷,猫自己回来了。」小厮面带轻松地抱着一只黑猫回来。
青衫的男子淡淡地应了,声色淡漠,如清泉泠泠,他指尖下落,抚过猫背颈上时,却怔了一怔,随即匆匆扭过视线,一个整齐的穿心蝴蝶结,他的眼底瞬间一空。
齐子钰慢悠悠晃进三房的院子时,早过了掌灯时分,只有西面的耳房亮着灯,那里是她便宜老爹的书房,想来是在彻夜勤政。
齐子钰住了脚步,望着那灯火咂了咂嘴,这几日她刚醒,推病不曾出门,可院里丫头婆子的闲话也是听到了七七八八,齐明松在外头的官声不错,只是这几年却不曾升迁过,这沧州别驾一当便是五年,其中定有缘由,要她猜来,十有八九是得罪了顶头的上司,这才被弹压着多年不曾出头。
她脚下转弯,没有进自己的小跨院,反是往书房拐了过去,心中思忖,沧州别驾,官为从四品,今岁逢双,正是要上京述职,要是能挪一挪位子,再藉以郑北阙的手辅以其兄大爷齐明德的助力,未尝不可留京为官。
到了那时,她和她那庶弟齐元澄作为家眷定是要一同前往的,她现今也快要及笄,一门京城的好亲事自然对齐家大有好处,老夫人年纪大了,人却不糊涂,况且还有她那个弟弟,两人一起彼此有个照应。
只是,她得先好好看一看这升迁途中的拦路狗是哪一个。
十春见她拐弯,心内奇怪,指了指右手边的圆石洞门,提醒道:「姑娘,往这。」
齐子钰摇摇头,回身对两人道:「要去见一见父亲,你们就在门口等吧。」
十春惊讶地望着她,姑娘开窍了,知道要跟三爷告一告状了?她兴奋起来,对,没错,姑娘可是三爷嫡出的亲生闺女,定会替她做主的。
要说从前,她也想开口劝劝姑娘,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姑娘年纪小,又呆呆愣愣,她可没那个胆量,要是被别人知道了,谁知道会不会给她安个教唆的罪名。
六欢被激动的十春用手肘捅了一捅,却没有十春的那份开怀,心头只有不安。
沧州的丫鬟之间里早有传闻,齐家的呆子九小姐,寡言胆小性子软。这呆病大概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长到三岁,吃饭睡觉喝水,会听会看,无有和常人不同之处,只是开口说话的时候少之又少,看人的眼神竟是直勾勾的,反应也是慢慢吞吞。看病就医也不知道找了多少的大夫,但就是看不好,自那时起,一呆便呆了这么多年,要不是她亲眼所见,她也不会相信姑娘的病情竟然会有所起色。
初时没作他想,后来在回廊中窜出一只黑猫都没吓到她,倒是让六欢莫名有些害怕起来,这种感觉就像、就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往日熟悉的身子里寄居了另一个魂魄……
她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不由打了个寒噤,缩了缩脖子,好在怀中的皮裘子给了她一点温暖,她挨着十春靠在走廊上,一时倒不觉着冷了。她瞅了瞅手中抱着的披风,又有些神色复杂,看了看身边的十春,最终紧紧地闭住了嘴。
书房里头,齐明松正看着手中的文书,几行行书写得疏朗,曲尽其态,他却两眉紧拧难舍难分,指头微曲,将桌面叩得格格作响。
实在可笑,竟然说此番朝贡须得二十万两纹银,他黄至庭怎么不做了草寇匪徒去抢?在这与他唧唧歪歪弄舌讨要,沧州也不是江南那些富庶锦绣之地,哪来这么多银子?好大喜功,实在令人生厌,这样的人简直与他的一笔字不相符,亏得世人还有北黄南靳之说。
才想着,就听到门前传来一声叩门声。这么晚会是谁?
「进来。」他提声道。
黑漆门扇轻轻被推开一边,探进来一个脑袋。他抬了抬头,略有些惊讶,眼前是小女儿怯生生却又艳若桃李的脸,烛火下一时竟显得有些陌生。
半晌,他眉头松了松,露出一个笑,朝她招招手,指一指他左侧的椅子,道:「钰儿,来,坐这儿。」
齐子钰眨了眨眼,站在桌前没有动,没想到这便宜老爹长得挺好看,鼻高眼深,没有蓄须,下颚有棱有角,看上去并不年轻了,但跟她想像中胡子拉碴,为国为民的中年老男人却相去甚远,怪不得自己现今这身子的相貌看上去也是不赖。
齐明松心里却叹了叹,果然还是一样的呆。他在外头事务繁忙,常常无暇顾及到家里的情况,到如今小女儿痴傻,小儿子沉默,夫人也常住别院,一心礼佛不问事,虽然将送过来伺候的人筛了又筛,陈家的舅舅也常常送东西来,两个孩子可以说是衣食住行上无一不精,可他还是没有办法花很多时间在他们身上,这是他觉得唯一遗憾的事。
「怎么想到来见一见为父了?」见齐子钰没反应他也不尴尬,仍旧自顾自的问道。
「功课写不完。」
齐明松没想到她这么快作答,一时倒不知道怎么回应。
齐子钰绕过桌子,走到他身侧看着他,缓缓道:「父亲能帮忙吗?」
齐明松眼睛睁了睁,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刚刚小女儿的神色分明正常万分。
「这是什么?」桌上散开摊着几本公文,齐子钰飞快地捡起他面前的一本看了看问道。
「一些公务。」
「谁写的?父亲的朋友吗?」
齐明松心头怪异的感觉越发强烈,看到齐子钰黑簇簇的大眼盯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咳嗽一声,从她手上将文书拿下来,转移话题道:「刚还不是让我帮你写功课吗,那便开始吧,要写哪些?」
齐子钰点了点头,没有再将目光放到桌案的公文上,因为便是那一会儿功夫,她已经看清了上面敲着的刺史印,一旁是写的是黄至庭的大名。
齐明松身为从四品的别驾,在沧州,他上头仅压一人,那便是刺史。只没想到竟然是黄至庭,真是巧了,齐子钰眼中的笑意浮现,最终又如同烟缕消融于水般的,沉入眼波之中。
打蛇随棍上,既然老爹松了口,她便乖乖的坐在一旁,从袖中抽出先生白日出的课题。
齐明松翻看一眼,上头是齐子钰东倒西歪的字,抄着几道辩题,他呵呵一笑,眼旁泛起几条细纹,这笔字果然没什么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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