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此间世界
村里教书先生口中的世界是模糊而虚幻的。
他面对村里的孩子们,总是讲不清楚脚下所处的中土大陆,到底位于整个古老东方世界的什么位置,中土大陆的边缘是海,而海的另一端到底有没有传说中修行的仙山,仙山上有没有御剑而行的仙人,仙人是不是住在高耸入云的仙境之中...这些孩子们问来的问题,他都闭口不答。
“还是一心读好圣贤书吧,将来好好考取功名才是正业,不要总想着修仙炼丹什么的,那都是出海的人信口胡诌的。现如今,国家内忧外患,内政混乱、王权更迭,外戚与宦官合谋缢死天子,架空百官朝臣,而外侮频立,藩王拥兵,战事起伏不绝,尽管如此,国家仍是用人之际,你们这些小儿,岂知国运衰微,仍终日嬉闹,无所作为...”
先生慷慨激昂,义正言辞,茅屋中的气氛瞬间凝滞,突然,几个小童纷纷打起了呵欠。先生只能不住的摇头,重重的将书卷砸在案中,啐道:“下学了,都滚回家吧。”
先生姓伍,单名一个泗字,今年五十有四,考了一辈子的功名却连个秀才的边儿都没摸着,幸好祖上家境荫实,及到他这一代仍然留有余薄钱财,才得以让他苟全在乱世之中。仗着胸中有几点墨水,便得了这个教书的差事,虽无功名,但自得其乐,教书也不枉是读书人的一种乐趣?
学堂外,瓢泼大雨如帘幕一般,沿着茅草屋的檐角盖了下来,但学生们似乎都不愿多呆在这里一分钟,用书卷挡在头上,急匆匆跑出学堂,一溜烟儿消失在了街头巷陌。学堂里瞬间冷清下来,伍泗这才拿出了晨间藏好的一壶酒。每天的这个时候,他都要自酌几杯。
楚离镇位于武国以东,三山围绕,地处偏僻,但钟灵毓秀,气象万千,是难得的风水极盛之地,民众安居乐活,皆不知战事为何物,更不知外界如何,国运如何,与自己有何关联。伍泗自幼出门游学,对外面已发生的、将要发生的事情他都了然于心,要不是被乱世逼迫的颠沛流离,他也不会回到自己的祖宅来避难。
伍泗虽承蒙祖业,但至今一事无成,在这小小村庄,竟然连半点知己也不曾遇到。父母双亲仙逝多年,他年过半百还没有娶妻,却已经鬓发霜白。方才学堂上的一番话,使他不由得心潮澎湃,自己虽然逐年老去,但为国效力的志向不改,虽然能力衰微,但位卑未敢忘忧国...
正想着,不觉两行热泪簌簌滚下,他急匆匆的在案前执笔,以狂草写下这七个字。
位卑未敢忘忧国。
“先生?这幅字写的真好,可以送我吗?”一个声音忽然从身后传出,唬了伍泗一跳,急忙看去,竟是一个男孩,十几岁的模样,料想是临街哪一家的孩子。伍泗自恃清高,从来认不全街坊邻居的名姓,哪怕是住在他隔壁的院子,他也不屑于知道。
“你认识这字吗?”
“不认识,先生可否教我?”
“教你?可以,付钱则可。”
“可是我没有钱。”
“哼,没有钱,这天底下哪有白做的买卖?”伍泗三杯两盏下肚,已经有些醉意,更兼方才落笔时百感交集,心中莫不哀叹世上竟没有一个能懂自己的知己,这个孩子偏偏在此时出现,心中有些恼火便想发泄于他。
见伍泗半天不说话,男孩又问:“先生,可教我吗?”
“教个屁!这七个字乃是我之胸襟抱负,位卑未敢忘忧国!纵然我教你,你又能懂得几分!无知小童,乡野蔽民,怎知我之鸿鹄之志?”
伍泗忽然大发雷霆,掀翻案牍。男孩见状,先是惊讶,知道他是酒胆发作,但面对奚落,他面上却冷静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说道:“先生自比鸿鹄,却无端息羽在此山野之处,犹如猛虎困于山林,折于平阳,若是想将一腔窝火发泄在我的身上,纵然你是有志向的,恐怕也只不过是志大才疏!想必也没什么真本事!”
男孩的话如醍醐灌顶一般浇在伍泗头上,他不禁打了一个激灵。伍泗本一腔怒火正欲发作,眼球瞪的几欲爆裂,然而,他醉眼惺忪的打量着面前的男孩,口齿伶俐,冷静不退半分,而其中虎落平阳,志大才疏这几句又正好说道了他的心坎儿,一时火气自灭,痛苦哀叹。
“你是谁家的小孩?”伍泗清醒了七分,缓缓冷静下来。
“乡野蔽民而已,先生,这下可教我否?”男孩指了指摔翻的案牍下,沾满酒渍的书卷,位卑未敢忘忧国,“国”字被酒液打湿,墨迹横流,已经模糊了一片。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姜崖。”
“在下伍泗,这字,你想知道些什么,我来教你。”
姜崖拱手以礼,将佩剑放在一旁,席地而坐。伍泗觉得此少年极为惊奇,那柄短剑熠熠闪烁,只听得少年缓缓说道:“我想问这世道几何。”
......
传说此间世界,一边是中土大陆,一边是无尽海洋,而海洋上是否有另一个世界,还不得而知。千年来,去远海探寻的人,从来就没有回来过,或许,海上真的无边无涯,没有穷尽。
武国位于中土大陆的东方,楚离镇位于武国东方一隅。武国历任百代国君,以崇尚武力为强国根基,历代君主征讨四方,领土广袤无垠,万朝来贺,无数小国都因畏惧而俯首称臣,武国仍以武力镇压的方式来控制周边地区的局势,是雄踞在中土大陆东方最强盛的国度。
“额,最强盛……那是从前的光景,近几十年却逐渐式微,朝政昏腐,外戚和宦官勾结夺权,一切都是从天子暴毙而亡开始的,四野无主,周边称臣的属国和诸侯国逐渐脱离了朝廷的控制,祸乱四起,民不聊生...”
“实在可悲,噫呼哀哉...”
“国家四分五裂,难免民众有所牵连,枉我读了一辈子的穷酸儒道,却无用武之地,只能在这等乡野偏僻之地聊此余生,外不曾报国家,内不曾孝父母,每每想到此处,更加痛不欲生。”
姜崖抿了抿嘴,脸上平和,心下却道:“好一个乱世儒生,果然呐,百无一用,是书生!”正想着,他望了望外面的雨势逐渐弱了下来,顺手抄起伍泗面前的酒盏,毫不客气的灌进肚里,一边擦了擦嘴,一边抄起剑鞘,恭敬地拱手施礼,飞快的说了句:“多谢先生收留,承蒙赐酒。雨既停了,在下还有要事了,告辞!”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