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生相克(二十二)

相生相克(二十二)

成领导的心胸宽广,显然没想过小跟班心里的那些“小九九”,他轻咬下唇,心里暗道一声:“终于来了。”

只看他面上略显焦急,双眼露出些微的迷茫,嘴上催促道:

“我这个八字,到底有什么问题?”

顾微似是看出他在装相,嘴角下撇,手上又开始掐算着,只不过这次是手上边掐嘴上边念叨:

“壬申年,五月初一,丑时,骨重共计2.3两,小哥,您这八字轻得嘞,打从我干这行起,就只三年前见过三个比你还轻的。”

云颂的脱线和不靠谱永远体现在方方面面,见缝插针到无处不及,先前聊自己时,因为顾及领导的想法,他没敢吭声,可等到聊到领导时,嘴就开始不受大脑的指挥了:

“八字轻怎么了?那三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那三个人?都还行,”顾微端起茶杯吹吹,“死的时候都还是全尸,没少胳膊也没少腿。”

云颂刚想吐的气就这么卡在嗓子里,他看了看成渝,暗骂自己多嘴,遂老老实实地继续正襟危坐,半天没敢再插一句话。

“看来不但不咋地,还是很凶的命数。”成渝也端起茶杯,手上稳得很,“没事,顾秘书但说无妨,我心理承受能力还行,吓不着。”

顾微瞧他淡然自若的样子,心里也觉得奇怪,单看他如今的行事成就,本该是有个好命数加持,就现在看来,这二人的命数合该互换才对。

她有些犹豫,说话时不复方才对云颂那般自信笃定,犹如在掉书袋:

“骨轻命贱,做事有始无终,诸事难成,父母不慈、夫妻情薄有祸、兄弟相争、儿女不孝,一生漂泊无所定……”

云颂越听脸色就越差,他有些不敢看成渝的反应,当然,成渝的表情也没好到哪儿去,尽管先前已经在心里告诉自己,就把这当个游戏看就成,但是前后两人的差距如此之大,顾微的言辞如此激烈,听着就跟骂人似的,心里怎能不膈应?

成渝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云颂很有眼色地赶紧帮忙把茶续上,嘴里替领导问道:

“不是,有必要这么惨么,会不会是算错了,美女再给算算?好歹我们成经理现在也算是事业有成,实在没到那个地步。”

顾微昂首,似是在不满云颂的怀疑,她眉头一皱,刚准备发作,崔白又及时地咳嗽几声:

“咳咳咳!”

这几声惊天动地的,差点把昨天吃的饭给咳出来。

“二位莫要生气,”崔白文绉绉地打着圆场,“我这秘书也是照本宣科罢了,命数虽是天定,但后期的修行和机缘都不可少,不可能每个人都是一样的结果,同时出生的人有那么多,也不见得有谁跟谁能活得完全一样。成经理年纪轻轻就有了如此成就,可见素日必是积善修德,才会有这样结果,以后只要不丢德行,不毁前路,结果必然也是差不了。”

崔白语气温和地说完这番话,那二人的脸色方恢复些颜色,只是明显心里还有芥蒂,成渝语气生硬地反问顾微:

“既然顾秘书说我这八字又轻,命数又糟,不知您可有破解之法,或是符咒,或是宝器……”

哪知成渝还没说完,顾微就跟哑火的炮仗一样,一个不注意就炸了:

“你把老娘当江湖骗子了是么?你当老娘是在忽悠你,好给你卖护身符是吗?我告诉你,我今天跟你说的话你最好全部记在心里,哪天若是应验了,那时再来求老娘,三叩九拜也不得请!”

顾微发的这火在正常人看来都是无理且无礼的,成渝被她平白地叫到公司来,又莫名地被算了命,这会子又收了些咒人一般的话,若不是成渝的性子稳重,换云颂这样的,怕是在一开始就能撕扯出个一二三来。

“你是神经病么?”

成渝把人民币放在心里转了好几圈,自尊终于压过金钱,他猛地站起身来,嘴里骂完后就伸手将他和云颂二人的身份证给夺回手中。

“这是您要的信息表,我们俩已经填完了,叨扰这半日,看二位也累了,我二人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成渝一口气说完后便拽着云颂往外走。

崔白暗叹口气,心道这姑奶奶的脾气啥时候能收敛点,说了这是在公司而不是在她那小破屋里,怎么还分不出个状况呢?

顾微却没动,看她双手环胸地歪在沙发上,嘴角挂着冷笑地盯着二人离开的背影,在二人行至门口时,她幽幽地提醒道:

“你八字轻,身边又有人不怀好意,我今日说了这些,你虽不领情,但我还是要好心地提醒你,跟着你旁边那小子,他福气好,帮你挡挡小灾还是够的。”

她说起话来看着并未用多大力气,成渝却觉得那话就清晰地响在耳边,又听了这番言语,不觉心有凉意。

“呵,多谢提醒。”

成渝冷声的同时翻了个白眼,显然没把顾微的话当真,一旁的云颂却若有所思,认真地看着顾微,恍惚间,却见她头上好像有金光落下,在她的头发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色泽。

云颂当是自己眼花,慌忙晃了晃头,伸手揉了眼,再看过去时,那光却依然在顾微的头上笼罩着。

待二人走后,顾微深吸一口气,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崔白看着她欲言又止,手上不断地摩挲着茶杯。

“有话就讲,有屁就放。

”顾微最见不得他这样扭捏,嘴里催促道。

“你明知道是个正常人都没法消化那些事儿,你就不能温和点、委婉点?”

崔白脸上没好意思的,自己的秘书干出了常人不能理解的事,自己这经理做的脸上也没光。

“还委婉?昨天那事儿明显是这小子引起的,先给他脑袋上锤一记,让他心里有点谱儿,否则以后发生点更过分的事,他们还不得吓死?”

顾微没好气地掰了几下手指,想了想刚才的对话,心里又开始气不过,继续口喷唾沫地骂着:

“还敢说老娘是骗子,老娘这么慈悲为怀,好心提醒,这两个兔崽子如此不知好歹,等着,等他俩来求老娘,不让他们磕头就算我转性!”

崔白翻个白眼,奈何桃花眼没有顾微的下三白有杀伤力,看着倒像是熬夜过度导致的昏厥,崔白放弃了情绪的表达,站起身来去桌边收拾东西,昨天一夜没睡,今儿上午又闹了这么一出,自己还是赶紧回去补觉要紧,再熬下去怕是要长皱纹的。

正是中午时分,艳阳于头顶高悬,“乌云压顶”的两人在出门后并没有叫车,“命数不好”的成渝状似浑噩地走在前面,走几步就顿几下,看样子是在想着什么,云颂亦步亦趋地跟在其身后,虽然已经汗流浃背却不敢有一丝晃神,就怕前面的领导一个不小心掉进沟里或者跟某辆不长眼的车来个亲密接触,那自己这下半辈子可就有个爹养着了。

“兄弟,其实吧,我觉得你不用把她的话当回事儿,不准的,”云颂琢磨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她说我有高中的命,我觉得纯属放屁,若真是那样,我早在大四的时候就考上研了,何至于跑到个小设计院去邂逅那个周扒皮,可见她就是按着本儿来的,没啥实际意义。”

说了这一大通,前面走着的成渝却好像没听见一样,仍旧踉踉跄跄地前进着,云颂一看这样,心道这可不行,照着这个走法,他迟早得撞墙上去,云颂小跑两步,上前拽住成渝的胳膊。

“你不是无神论么?上次遇着的那老头儿说的比这个严重多了,那个你都能看穿,怎么这回就当真了呢?”

云颂急道,双手扳着成渝的脑袋看向自己。

成渝的眼神还是恍惚,虽被人抓着脑袋,可眼珠子还在四下乱转着,半晌,才定睛在云颂的脸上。

“我倒不是真的相信这些乱七八糟的,”成渝一张嘴就把云颂吓了一跳,这把嗓子,就跟被钢丝球刷过一样,咝咝啦啦的,“我只是觉得奇怪,每次我看见那个女人,身上就不是很舒服,你难道不记得了么?”

成渝这么一说,云颂才觉出他的不对劲来。

仔细看看手上捧着的这张脸,竟完全没个好颜色,说是蜡黄的却更像是惨白,豆大的汗珠挂在成渝的鬓角上,眼看着就顺着他的脸颊滑到了嘴边,那张嘴唇干巴巴的,已经干裂出了口子。

“我的天,你这是怎么了?”

云颂慌乱地掏出纸巾给成渝擦着汗,感到手上的蓦地添了重量,再看看成渝已是更加恍惚,脸不断地往自己手上贴着,双眼也开始疲累地打着架。

成渝在晕厥的前一秒还能听到云颂咋咋呼呼地叫嚷:

“兄弟你别晕啊,兄弟你要坚持住啊!”

下一秒,整个人就坠入了黑暗。

“你个兔崽子,又出去乱花钱了是不是?让你在家好好写作业,你出去乱逛什么?跟你那个爹一样不让人省心!”

成渝迷迷糊糊间听到耳边响起了一个女人刺耳的叫骂,心内不胜烦躁,想要出声呵斥却发不出声音来,他歇力地想要睁开眼看个究竟,但眼睛和嗓子一样不省心,沉重得像是灌了铅一样。

正在成渝跟自己的身体不断抗争的时候,一个男声也加入了聒噪的行列:

“吵什么?一天到晚的,就你的声音最多,平白扫老子的兴。”

那男人显然是喝多了,声音听起来醉醺醺的,成渝仿佛都能闻到他嘴里的酒臭味儿。

接下来,这两个人的声音却仿佛被处理了一样,聒噪依旧,听起来似乎增添了争吵,可是成渝却怎么也听不清他们在吵些什么。

这个场景成渝太过熟悉了,在他还未考上大学的前十八年里,从他懂事起,这样的争吵,这样的场景,几乎天天在他的生活中发生,成渝咬紧牙根,心里好像点了一把火一样,十分灼疼,他想要怒吼,张开嘴却是无声,这种痛苦而憋屈的感觉让他头痛欲裂。

“父母不慈……”

顾微的声音忽然清晰地浮在耳边。

“不,”成渝惊恐地摇头,“不,这不是我的命,我不认!这不是我的命!我不认!”

这一串接连的否认由声化形,像水草一样,一层一层地裹住了犹如溺水的成渝,他居然真地感受到了窒息。

成渝不断地伸手抓挠着脖子,那些自己说出的话却越缠越紧,层层地从自己的脚部缠绕上来,逐渐缠绕到嘴边。

“我不认……”

这是成渝说出的最后一句话,还未等说完,他就被“水草”整个包裹了起来。

窒息。

梦里说不出口的话在现实中却一字不落地传入了云颂的耳中,他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云颂咬紧了双唇,细瘦的双手紧紧握住成渝的手,他探身向前,鼻尖贴近鼻尖,嘴唇距离床上躺着的人的双唇只有厘米之距。

云颂小声地安慰着在梦中绝望挣扎的人:

“没事,有我在,我这一辈子,都会好好跟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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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栽桑,后不栽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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