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生相克(三)

相生相克(三)

顾微很郁闷,今天崔白跟一个大客户约了吃饭,地点是对方选的,哪知道选的饭庄居然在个深巷子里,车都开不进去,没办法,她只能把车停在巷子外,自己穿着高跟鞋歪歪扭扭地走在马蹄石铺就的巷路上,几次差点摔跟头。

就在顾微走得小心谨慎时,前面不知道哪儿来了个醉汉,口齿不清地朝着自己招手,连带着周围的醉汉都在那里起哄,顾微顿时气得牙根痒痒,真想脱下高跟鞋砸在那个人脸上。

好不容易走到了饭庄门口,古色古香的大门当真是配合,跟这巷子里发了霉的氛围搭配得分外协调,巨大且漆黑的牌匾正挂门头,上书两笔狂草:墨庄。而崔白就站在牌匾下,神色木然地等着客户,钢板脸在幽暗的灯光下好似能反光。

顾微上了两级台阶,抬头打趣崔白:“你这脸板得,我还真想对着你照照镜子。”

崔白哼了一声,懒得搭理她,看了看腕表,距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一刻钟了,对方还没到,崔白不免有些不耐烦。

云颂迷迷糊糊地看着美女走近了,恍惚中那双大眼睛好像还瞪了自己一眼,然后美女拐了个弯儿就消失了。

“呦,呦呵,美艳的女鬼。”云颂喝得上嘴唇咬不住下嘴唇,自己在那乐呵了一阵,又转头去拽成渝想让他跟着自己一起乐呵。

这转头一看可把云颂直接吓了一身冷汗,冷风一吹,顿时清醒了。

成渝大头朝下,嘴歪眼斜地流着口水,眼白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而下半身还歪歪扭扭地挂在高凳上,身体跟地面达成了完美的四十五度角。

“我的妈啊,大哥你怎么了啊?!”云颂的脑子清醒了,可是身体还被酒精麻痹着,情急之下一个腿软直接跪在成渝旁边。

旁边一醉汉看见了,打趣道:“呦!这是闹得哪一出?新二十四孝?”

“孝,孝你大爷!”云颂拍拍成渝的脸,一点反应都没有,也没空去搭理那脑子不清楚的醉汉,扭头就朝店里面喊人。

店老板正在炉子旁边看着肉串呢,听这边有人晕倒了,吓得嘴里的烟头一下掉在肉串上,也没顾得上去看,忙朝着成渝冲了过去,心里想着可别是食物中毒啊,要不这十来年的老招牌可得砸了。

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把成渝扛上了老板的小板儿车,云颂纯属个帮倒忙的,老板往上拖一点,他往下拽两分,愣是在车边折腾了老半天,好不容易坐稳了,老板一个发力就让车飞了出去,云颂愣了个神,老板就快骑到巷子口了。

“老板!等等我啊,我还没上车呢!”伴随着云颂凄厉的叫声,那破旧板儿车的嘎吱声显得就不是那么响亮了。

摊边,那醉酒的哥们晃晃悠悠地去拿点的肉串,熟的刚刚好,再烤一会儿可就糊了,哥们儿笑眯眯地咬了口肉,寻思着今天的肉怎么有股黄鹤楼的味儿。

“你又干了什么好事儿?”这边高台上站的两个人把方才的热闹尽收眼底,崔白瞅了眼顾微,没好气地问道。

“什么都没干,”顾微无辜地眨眨眼,戴美瞳的大眼睛在黑夜里闪亮亮,跟只夜猫似的。

“你要是无聊就去吓唬吓唬一会儿来的那哥们,我还是第一次被人晾这么久。”崔白再次光顾腕表,那指针再跑一个格可就半个小时了。

“等等呗,人家把自己当个腕儿,我们就等等又何妨。”顾微气定神闲,看着比崔白淡定多了,“还有,我刚刚真的什么都没干,那家伙自己喝酒把自己放倒了,这还能赖在我身上?”

“哼。”崔白不置一词。

云颂好不容易追上了老板,一个屁墩坐上了车,老板又吭哧吭哧地骑到巷子口,恰好旁边就停了辆租子。

“嗨嗨嗨!老赵!不拉醉汉,不拉醉汉。”看着老板把人往自己车上拖,蹲旁边抽烟的司机急了,上去就拽着成渝的腿要把人拽下来。

“嗨你个逑,不是喝醉了,是病了,赶紧拉着去医院!”老板单薄的小身板儿累得气喘吁吁,眼瞅着就没劲儿了。

“病了啊?早说啊!”司机一听,**之魂熊熊燃烧,一个使劲儿就把人怼进了后座,可怜的老板一个不注意就跟着栽进了后座。

“嗨嗨嗨!我不去啊,我还得做生意呢啊!”轮到老板急眼了,没给他反应时间,司机一个油门,车就疾驰上了路。

“嗨你个逑,”司机师傅一报还一报,“人命关天,你那几根串算个啥,不是还有伙计呢嘛,抓好了!我要飙车了!”

云颂坐在副驾驶,还没明白司机师傅的意思,就被惯性作用带着撞向了靠背,顿时“头晕目眩、耳鸣口苦、心烦失眠还怕冷”。

“崔~经理!”

这厢,就在崔白的耐心马上就要用尽的时候,那货终于不知道从哪条崎岖的巷路里窜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俩软条件不输顾微的姑娘。

崔白暗骂一声:“妈的,被人比下去了。”接着就迎了上去,嘴里也拉长了调子应道:“呦!楚总楚总,久仰久仰。”

旁边顾微听崔白的那句听得可清楚,脸顿时拉得老长,原本一身红艳走的是火辣路线,愣是跟崔白学起了铁皮脸装成了冰冻美人,于是,对方那两位美在皮相的姑娘顿时被顾微这位冻在骨子里的冰雕给比了下去。

一行人在门口好一顿寒暄,最后互相谦让地往饭庄里走去,顾微冒着寒气地在前面领路,冻得后面两位小美女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崔白暗笑,心想顾微这手玩得高,数量从来不算优势,气势才能压倒一切。

饭庄里的装修风格跟巷子保持高度一致,尤其是这幽暗的灯光,生怕客人撞不到墙上一样,好在进了包厢就一下子亮堂了起来,不然崔白真怕自己把菜送进鼻子里去。

又是谦让了半天才坐下,两人只字不提方才那半小时,硬是热乎得跟一家人似的,眼瞅着马上就要给自家亲戚介绍对象了,服务员如同救世主一般及时地推门走进来。

“请问现在点菜吗?”服务员笑得机械,顾微嘴角抽抽地发现这张假脸似曾相识,好像在自己头上出现过一样,崔白的关注点同样在脸上,只是不在于脸有多假,而是......

“姑娘,你这妆是在殡仪馆画的吗?”崔白嘴抿了好几下,还是没忍住。

“呵呵,”服务员一点没恼,还是绷着一脸假笑,“先生真会说笑,这是本店职业妆,统一由店里的化妆师负责。”

顾微嘴角继续抽搐,她第一次听见有人能把“呵呵”两个字笑得如此分明的。

崔白就服务员这番解释还没发表什么见解,那边楚总憋不住了,听他那语速显然也是心里憋了很久的。

“那你们也不能把青绿色涂脸上啊,死人才这个色儿啊!”楚总这反应显然比崔白大多了,当然两人的用词水平显然不相上下。

“呵呵,”依旧是两声生硬的假笑,服务员还是没恼,素质很是过硬,“先生说笑了,这是本店的特色之一,请问先生是要现在点餐吗?”

“……”

“……”

崔白跟楚总同时选择了消音,两位领导显然是对服务员的这一解释感到不是很满意,而那两位小姑娘已经被店里的诡异气氛吓得不敢说话。

服务员依旧拿着菜单站在那里,没有一点不耐烦。

包厢里的空气好像凝滞了下来。

“咳!”事实再一次证明了“数量不管用,气势压倒一切”的真理,冰雕顾微淡定地接过菜单,打破了僵局。

然而翻开菜单后,顾微也惊住了,妄她自诩是小资产阶级,吃遍天下餐食也没遇着像今天这么奇葩的。

墨黑的菜单上镶着花式纹边,它要是个银边的话还能显出些品质,可它偏偏是殷红的,材质不是金属也不是木头,而是那种黏糊糊的胶状物质,顾微不经意地按上去后就赶紧甩了甩手,生怕什么东西黏在自己手上。

“满清十大酷刑?”第一个名字就把顾微雷得外焦里嫩。

“就是蒸炸烤煮涮拌牛杂大拼盘。”服务员及时地在一旁补充解释。

“……”

“……”

崔白和楚总继续消音。

“好,好吧,”饶是顾微见多识广的也有点吃不消,“这个来一份。”

“好的,满清十大酷刑一份儿!”在这之前,服务员全程一个音调,到了报菜单这块儿猛地拔了个嗓门,把在座的各位直接吓了一个激灵,杀伤力相当强悍。

“咳,”顾微勉强使自己淡定下来,“吊,吊,吊死鬼?!”

顾微这一声跟服务员拔到了同一个高度,在座的人都觉得周围冷飕飕的。

“这个是我家的招牌菜之一,非常好吃,”服务员热情介绍,青绿的脸在包厢的黄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就是把蒸饺用粽子叶包好挂在蒸笼里,笼屉上铺一张烧饼,随着温度升高,蒸饺里的肉汁滴落在烧饼上,就像吊死的人挣扎到最后终于失禁的那一刻……”

随着服务员热情洋溢的演讲,那两位小姑娘其中的一个终于忍不住,哇地吐了出来,虽然胃里没什么东西,但吐酸水也是很不舒服的,那难受的样子,就像是吊死的人最后失禁的那一刻……

漫长的一刻钟后,顾微终于把菜式点齐了,由于菜单实在太过新颖,导致一般人也看不懂是菜是汤,顾微只能是看准了哪个问哪个,并且是尽量挑着不那么重口的菜名问,饶是如此,仍然是把那两个小姑娘吓得够呛。

两位领导也没好到哪儿去,胆子是够大了,但是恶心人也是不行的啊喂!

终于点完了,顾微把菜单一摔,重重地喘了口粗气,服务员把菜单收拾起来,意犹未尽地退出了包厢。

“楚总的口味也蛮重的嘛。”顾微打趣他找了这么个饭庄,这地方一般人还真消受不起。

楚总茫然地看了眼顾微,似乎没明白为什么顾微会这么说,想想可能是因为自己脸上没怎么变色,大美女夸自己呢,于是也就自谦了几句:“过奖,过奖,美女真会开玩笑。”

似乎是为了缓和下气氛,崔白适时地跟着开了几句玩笑,没了那青面泛红光的服务员在这杵着,周围的空气也就一下子活动了起来。

虽然点菜漫长,但上菜是真快,没一会儿就上了一大桌,别看菜名一个个看着青面獠牙的,实品一上来,倒真是把众人惊艳了一阵,吃起来也实在是不错,当然,主要是前后差异太过明显,众人的心情经历了断崖式的变化,也算是种新奇的体验。

“我刚才就在想,他要是菜也做得跟名字一样磕碜,我非得砸了他的店不可。”崔白嚼着一块牛板筋,嚼得咬牙切齿的。

“可不是,愚兄也是这么想的,愚兄跟贤弟有默契啊。”楚总招呼一位小秘书给众人看酒,几杯下肚就开始称兄道弟,这点上跟巷子里那群吃烧烤的醉鬼有异曲同工之妙,可见甭管穿着什么皮,酒精把皮洗掉了,就都能演一出动物世界。

都说酒桌上谈生意,虽然不能作数,但是越谈越亲,有可能还能攀个亲家什么的,秘书们负责貌美如花,倒酒添茶,领导们就负责脸红脖子粗地高侃人生,喝到最后烂醉如泥,原本八成的生意经此一晚,下次再碰个面基本上就板上钉钉了。

“兄,兄弟,今晚哥,哥哥非常满意,”楚总软脚虾一般被俩姑娘架着,刚刚好,“下次哥哥做东,咱,咱俩以后天长地久。”

崔白也不甚清醒,隐约觉得这个词好像不是这么用的,但是谁管呢,不就客套话么,越热乎越好呢不是,便也没羞没臊地跟着吆喝了两声,一旁顾微虽什么场面都见过了,仍是觉得丢脸地紧,赶紧远远地站在一旁装不认识这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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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栽桑,后不栽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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