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窄(二)
隔日,十安惯性的早起,他处理了两人所有跟道有关的东西,换上了身梨色对襟的常服,连哄带骗的将秋岑风留在了客栈里,自己则走街串巷大半天,最后在听画楼的后巷停了下来。
他微微俯身,伸指拂过马车尾上,因击打而深陷的石子,颠了颠袖中的银两,摆上副不大正经的轻佻模样进了听画楼。
听画楼是听曲儿的地方,这里不做皮肉生意,所以虽有丝竹绕绕,缠绵与耳,但却算是安静之地。
冯姑姑看着这个新面孔的公子哥,上前道“公子,这是头一次来?”“是,初来贵宝地,听闻这楼里的小娘子们在乐理上甚有风采,这便赶紧过来讨教讨教”“不知公子是什么地方的人”“江南人氏”“那感情好”冯姑姑掩嘴而笑“我这儿也有一位江南来的姑娘,只是她的曲儿可不是谁都能听的”“在下明白”十安伸手入袖,豪气的摸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冯姑姑颠了颠银两,又看了他一派风流文雅的模样,指路道“您这边请”穿过长廊,拨开门帘,秋岑风看着屈膝行礼的苏瑶乐了,他没想过自己能一击即中,暗道‘原以为得打听好段时间’不过昨晚夜色过浓,他其实也不甚笃定,眼前这张脸和昨晚看到的飞贼是否为同一人。寒暄过后,苏瑶避开了他轻佻露骨的眼神,惯例问道“不知公子今日前来,想听什么?”“我听外头那人说,你也是江南人氏,不如,弹个江南的小调,如何?”苏瑶会意,纤纤玉指拨弄琴弦,一首些微哀伤的思乡便充盈了整个房间。“这调子悲凉了些,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十安属实不爱听这些咿咿呀呀的东西,他爱听他娘唱歌,都是些简单明朗的词,有爱有恨,半点不带遮掩。“公子说笑了,心事自是没有的,只是有些思念故乡罢了”“我乃余杭郡人,本姓徐,不知姑娘家处何处?”不知是不是找着人的缘故,十安眼见的放松了些。“我打小便被人贩卖至此,早不记得家处何处了,依稀只记得屋前有一方水塘,塘中有芦苇”还有爹娘的尸首。“咳咳”十安不好意思的咳了两声,“如此,咱俩可都是背井离乡的可怜人,这么一听,在下便觉得和姑娘更亲近了些”苏瑶不语,只停了拨弦的手,带着些感伤的向窗外望去,露出了段好看撩人的如玉脖颈。十安虽是个贫嘴之人,但对男女之事从未涉足,见此便咽了咽口水,别开视线,心道‘这便是娘说的,天下之大,色字至先’“怪我,怪我,提起了姑娘的伤心事,姑娘要不听听我给你唱首曲儿,解解闷儿”苏瑶被他逗乐,“还从来没有来这儿的客人给我唱曲儿过”“那你且好好听着”十安将琴架上的古琴抱起,放至膝上,试了试音,便吟唱起来。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手把花锄,出绣帘岂忍复踏落花天,落花天独倚花锄,泪暗撒撒上空枝映血痕杜鹃无语衬黄昏荷花锄归去掩重门,掩重门天尽头,何处有香丘何方锦囊艳骨留一杯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十安声音干净好听,将这曲儿唱得动人,待他止住琴弦颤动那一刻,苏瑶似乎还沉溺在那伤感的声音里。“徐公子,不知这是什么曲儿,苏瑶倒是第一次听”“我娘教我的,说是一个叫双笙的姑娘唱的”“是吗?这…还真是想见一见这位姑娘”“那可别想了,我娘说,见不着了,人隔我们好几个世纪呢”苏瑶歪了歪头,听不懂他的话里的意思,但也不多问,起身至门口换来了婢女阑珊,让其送些瓜果点心进屋。十安以扇掩面,看着阑珊的身形,又看了看与之身形相差不离的苏瑶,心下笃定自己没跟错人。“苏姑娘,我这人不爱吃甜的,小时候吃多了,碰这东西就牙疼,我还有事,改日在来见姑娘,皆时,姑娘可得弹个欢快的曲儿给我听”“是”苏瑶行礼,将十安送至门口,“徐公子慢走”“这人,倒是有些面熟”阑珊看着离去的十安,略有所思。“找乐子的客人罢了,若不放心,不如查查?”“公子布下的网,可不是来查无用之人的”阑珊贴着窗户,看那刚刚离去的男子,那男子倒出门又和送客的姐妹拉扯了阵,一幅普众之人的模样,倒褪了那眼熟的感觉,“不过如此,可能真是我多心了”十安沿街走了几步,余光微微向上瞟,瞧见那扇刚关上的窗扉暗自笑了笑,长安和他娘告知的几乎无二,是个四面楚歌,危如累卵的地方。十安回了落脚的客栈,看着桌面上的糕点被一扫而空,这才惊觉自己离去得有些久了,这且不说,竟还忘了给师兄留点口粮。“师兄,可是饿了?”秋岑风点了点头,抬头看他。“咱俩的名字,得改一改,知道吗?在长安城,你便叫徐风,我则叫徐越”十安说得极慢,等看着秋岑风理解进意思后才又嘀咕道“这名字咱们都用过,你竟然也一点记忆都没了,真是…要我娘知道了你现如今的模样,肯定将你卖到那些个楼里当面首,狠赚一笔”秋岑风指了指自己的脸,像是请示是否可以拿下面纱。十安看着他的动作,叹了口气,伸手帮他把席帽和飞狐面具取下,掸干净上面的点心渣滓,“想我师兄,自幼文武双全,无一项落于人后,我这古琴还是你教的呢,你什么都会,剑法第一,周易第一,就连进厨房都能安然无恙的出来,若不是你痴迷武学,现在恐怕孩子都一群一群的了,可现在倒好,我就算抢座金山回来给你做嫁妆,也只怕没姑娘看得上你”秋岑风不听这些,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随后一脸纯良的看着十安,十安瞪眼,手高高抬起,又轻轻落下,蹭了蹭秋岑风的脸颊。“你现在就知道吃,吃了睡,睡了吃,跟猪有什么区别,老大不小了,趁你现在还有副皮囊,我得让娘给你买个媳妇,买个温婉贤良还喜欢你的”他避开秋岑风的眼神,隔了会儿又看回去,语气里满是无可奈何,“师兄,你,想,吃,什么?”秋岑风听着他一字一句的问话,低头想了想,比划了‘寿宴’二字。“啧啧啧”十安上手揉了揉秋岑风的脑袋,“你可真会挑,只是那东西不能吃了,吃多了伤身体,我带你…去听画楼附近找找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