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遇故知(三)
男子点了点头。
十安瞪眼,他虽是个不怎么着调的半吊子,但普通小病他还是手到擒来的,所以单纯摸个脉象,对他而言,本不是难事,可难就难在,男子脉象无异,身体亦无异,可眼下看来,这脑子却似乎出了毛病,就这样还能‘找到’自己,怕不是自己那个早逝的老爹,在天之灵的保佑了。
“眼熟…眼熟...那你可知道你自己是谁?”
男子微微垂首,似在深思,又似犹疑,足等到桌上半个杯子的水都被他磋磨完时,他才带着满脸的迷茫,冲着十安摇了摇头。
十安彻底傻眼,直往椅子上一瘫,偏头责问,“师兄,你真不是师父的亲儿子吗?怎么跟他一般,有了疯病”
说罢他又伸手将男子全身上下捏了又捏,脉象之处探了又探,男子直觉他有些无礼,但又似乎对这一系列的动作极为熟悉,也生不出什么排斥的心,便也睁着眼看他在自己身上瞎鼓捣,等他鼓捣够了,方才见他满脸失望的趴回了桌上。
“怪我,怪我学艺不精,生就不是救人的手”十安惆怅的抱怨了几句,突又起身,找小二哥要了笔墨,在一方纸上,洋洋洒洒写了几个大字。
“师兄,看看这个,这个你若是没印象就得重新记一次”他话落,见男子并不搭理,便又梳理了一下男子的表现,隐约觉得男子似乎只能听懂简短的句子,便试探道“过来,认字”
男子看了他一眼,起身坐到了他身旁,眼也不眨的看着他手中的纸。
“秋,岑,风”十安停顿的念着,见他没反应又接着讲,“这是你的名字,可得记住”
男子点了点头,接过他手中的笔,在一旁的空白处写下秋岑风三字。
十安点头,又写下一字,只是那字还没写完,他便跟想起什么似的,下笔极快极重的将那个字涂抹的全黑,这又才换了张纸,写下‘十安’
“这是我的名字,我是你师弟”十安缓了缓,接道“这是我娘给我取的名字,我娘亲你可还记得?你小时候也是管她叫娘亲的,不过后来年纪越发大了,你便不肯这么叫她了,偏她又是个爱玩闹的人,非逼着你叫,逼急了,你便管她叫了干娘,咱们还有个师父,他是个野道士,不疯魔时便是个翩翩君子,一发病便会收拾包袱,往关外跑,也不那地界有什么可吸引人的”
秋岑风只记住了眼前的人叫十安,是自己师弟,旁的人,他没听进心里,一是那一长溜的话他听不明白,二是他觉得有些乏了,困倦的眼皮都开始打架。
十安撑了撑秋岑风的快贴到一起的眼皮,嘀咕着“看来,你似乎是愚钝了许多”他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倒是听娘说过,人若是体温过高,高热不退,就有可能变得痴傻,人若伤了脑子,也是能变痴傻的,更有奇毒,能封人心智,使其成为行尸走肉般,任人摆弄的物件,也不知你这属于第几种......”
秋岑风看着他念叨半晌,随即朝自己近身站着,在自己头上到处捏捏摸摸。
十安十指修长,指尖圆润干净,轻轻触到头皮的感觉让人有种舒缓的放松,秋岑风便随着他的动作,头也越来越低,直到挨近桌子,便索性睡了过去。
翌日,天刚微亮,十安便早早的起了身,他睡了一夜的地板,背疼得不行,赶紧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随即整理好铺盖卷,将床上睁眼望着他的秋岑风扯了起来。
临出门时,他又惦记起那信纸上的东西,思索着又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个席帽和一个狐狸面具。
席帽的样式很是普通,帽身四周罩满了避日遮颜的皂纱,皂纱的针脚并不匀称,扭扭捏捏的像在走醉步,狐狸面具倒是很好看,线条利落明朗,眼中的位置留得十分巧妙,既不影响视物,又不叫外头的人一眼能瞧见面具背后的目光。
十安卷起袖子,将飞狐擦拭干净,随后罩到了秋岑风脸上,这面具是十安的娘为自己比着尺寸做的,秋岑风戴着自然有些不合适,但没办法,十安憋着笑也给他套上了。
“师兄,现在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就先戴着这些东西,等我将你这痴傻治好了你在自己决定要不要躲着”说罢,他便拉着包裹得密不透风的秋岑风出了客栈。
只是出门没几步,秋岑风便不肯走了。
十安顺着驻足的秋岑风眼光看过去,一个灰扑扑的老人正兴致勃勃的吹着糖人,小小的一方摊子被几个孩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想吃吗?”十安偏头,没放过秋岑风脸上的一丝一毫的表情。
秋岑风点头,眼里的艳羡和摊前孩童别无二致,他咽了咽口水,排在一众孩童身后,十安蹙眉,等着孩童散去才丢下铜钱,看秋岑风挑挑拣拣了几个兔子和马的图案。
捏糖人的老人家收了铜板,将捏好的糖人递给了秋岑风,秋岑风接过糖人便要往嘴里送,飞狐被他推得高高的,致他见不着路,还险些摔了一跤。
十安捞住踉跄几步的人,将他带了河提边的石阶上,给他松了飞狐的系带,看着他一口一口将那些糖人吃了个干净,还忘情的舔了舔糖棍儿。
“师兄”十安眼神复杂,将糖棍儿折断扔在了脚下,“我五岁那年,娘带我们去灯会,我吵着要吃糖人,可娘刚给你买完琴,没余下什么银钱,我吵着她偏心,又哭又闹,差点掀翻了那小摊子,娘没办法,就扯着咱俩去了个后巷口,等了足一盏茶的功夫,这才抽刀劫了个胖子叔叔,最后我捧着钱去买了糖人,可你接过糖人便将它狠狠的摔在了地上,且从那以后,你就在没吃过这东西”
秋岑风自然听不懂他这么大的一段话,他只觉得口中味道甘美异常,是久别的欢喜,与此同时,他还有一丝困惑,怎么这么好吃的东西,他似乎到了今天才吃上口。
十安看着砸吧嘴的秋岑风话锋一转,问道“好吃吗?可甜?”
秋岑风点了点头,眼里似有异样的光。
十安苦笑,随手摸起一粒石子,远远的抛进了眼前的河里。
原本平静的河面因这石子皱起了涟漪,涟漪激荡,扯得两人的影子歪歪斜斜,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