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流(二)
唐翎冷淡的斜眼看着,等到逐流端着木托出了门,也不管外头开始飘雨的天气,拎着剑从院内一角,翻墙而出。
唐翎一向来去无定,逐流也习惯了,她的落脚点不止自己这儿这一个,也不局限于长安。
逐流擦净了手上的水,将桌上的金子扔进桌肚,轻叹了口气。
一只灰色的信鸽扑扇着翅膀,落至窗棂之上,抖了抖肥胖的身子,激起层层水雾,给这干净的屋内带进了丝丝薄雨。
逐流靠近窗棂,卷起衣袖将鸽子身上的雨水拭干,在从它脚上的竹筒里取出一封信笺,信笺上是长命锁和那匣子的构造图,以及一幅完整的将军府布局图。
“哼,真是吃定了我会接这活”逐流将信笺卷成条,沿着腰带的缝隙处将其塞了进去,而后冷着脸,进了卧室,伸手从枕下摸出了一封请柬。
这请柬帖便是那大将军府发出来的,看字面的意思,这是发往千金堂的东西,到底是将军府,这请柬做得也比寻常人家更为显贵。
逐流摸着那显贵的烫金字体,皱紧了眉,这请柬是发往千金堂的,可他,是即便走投无门也万不敢冒千金堂的名讳去做事的。
“这也…太教我为难了些”他嘀咕着思量良久,还是将那请柬放至灯下,烧成了灰烬。
逐流捻着被烛火灼得极热的指尖,转身收拾了出诊用的药箱,落了院门的锁,从后巷绕着,撑着柄老旧的油纸伞,上了处听曲儿的楼。
这楼名叫听画,是些个苦命姑娘的卖唱卖笑之地,这也是逐流最为稳定的客源之一。
听画楼的冯姑姑老远便瞧见了挎着药箱的逐流,她对老实又不多言语的逐流极有好感,见状便迎了过来,温言软语道“逐大夫,这是过来瞧瑶妹的?”
瑶妹其名苏瑶,是这听画楼的头牌,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那琴艺,早已至了闻名遐迩的境地,为此,不少爱好风雅之人远道而来,为的,便只是听她一曲琴音,一睹芳容。
“怎的来么早,瑶妹可能还没起呢”
逐流停下步子,抖了抖伞上水,有些踌躇的开了口,“她前几日有些风寒,虽开了药,可也不见她去复诊,小生有些不大放心,特意过来看看,这,这关心则乱,没算好时辰,若姑姑不介意,可否让小生,在大堂之内稍稍等待”
“你呀~”冯姑姑笑着点了点他的额,看着他绯红了脸,便收回了手,领着人往楼上走去,“姑姑何时为难过你,别说是过来看病了,你就是空着手上这楼来听曲儿,姑姑也自会为你安排”说着便拉着人上了楼,穿过回廊,停在了处挂着红灯笼的雕花木门前。
‘叩叩’几声门响,冯姑姑听着里面有了起床的动静,这才错开身子,将逐流引了进去。
苏瑶这方,似真的才刚起,逐流踏入房内时她才堪堪穿好衣物,见着逐流,便露了个惯有的笑来,随即拢了拢尚有些凌乱的发,将人安置坐在了桌旁。
“公子您来了”苏瑶身形纤细柔弱,声音温婉动人,是个极其标致的美人。
逐流默不作声,直看到她将门扉关了严实,这才侧身道“大将军府的寿辰,可有听说?”
“倒是听人讲过几嘴,但具体不详”
“那府里有我要的东西”
苏瑶了然,“公子是需要我去将那东西‘拿’出来?”
“不错,那府中有一阮氏,阮氏手里有一朱红色的木匣子,匣子里头装了个长命锁,这长命锁是个平常样式,无甚稀奇,你帮我将它拿出来”他停顿了阵,低头从腰带接头的缝隙里抽出那些图纸,递给了苏瑶,“这是草图,去叫人将它赶工出来,届时好以物易物”
“瑶妹明白”苏瑶欠身,点头接了这个指令,她细细看着手中的图纸,快速将其记下,而后划亮了火折子,将图纸一把火烧了个干净,随后捧着灰烬,将其洒进了栽着矮松的花盆底。
矮松绿意葱葱,似乎并不受这季节的影响,苏瑶透过那重重叠叠的绿,看向了桌旁,正提笔开着药方的逐流。
逐流的眼睫很长,微微颔首时,其阴影便打在了下眼睑之上,浓密的黑也从眼珠,蔓延至了大半个眼眶,极容易让人困在那片阴影里,看不透他的所思所想。
苏瑶有了片刻的恍惚,她掐着手心,迫使自己从那恍惚里清醒过来,垂眸道“唐小姐近日可好?”
逐流抬头,轻瞥了她一眼,“她来去无定,我亦不知她好与不好,不过,她近日回来过,走时留了个发簪给我,想来是用作缴租的,你生辰在即,我便也借花献佛,将这东西赠与你,你看看,可喜欢?”
唐翎是个谨慎之人,逐流的院子虽是她落脚的巢,但她却从不在这巢中留下任何一根属于自己的羽毛。
这发簪是个寻常的物件,翠玉一般,做工也是一般,一丁点也看不出,这是那眼尖的唐翎会碰的东西。
“这世上能记着瑶妹生辰也只有公子一人了,这上月才和公子说起,我这身上缺了个心仪的发簪,没想到今儿就得到了,瑶妹多谢公子成全”
“不过借花献佛,无需放在心上”逐流这声有些不大自然,他搁了笔,将刚开好的药方推了过去,“这是几味清养的药材,在吃上两天即可”
“是”苏瑶捧起药方,将其交给了敲门而入的婢女,“阑珊,去将披风拿来,咱们先送逐大夫下楼,顺便去将这些药材买齐,且这都入冬了,咱们也该裁身新衣裳了”
阑珊望了眼收拾药箱的逐流,“是呢,这天儿一日比一日冻了,往年这日子,那赖裁缝早该带料子上门来了,也不知今年这是怎么了,竟还未来,哎,逐大夫身上这衣式好像是早先年穿的款了,要不咱在顺带帮逐大夫也裁一身”
“多谢阑珊姑娘惦记,小生穿惯了旧衣服,这新样式穿小生身上倒是糟蹋了”
苏瑶轻笑,“哪儿的话,阑珊说得是,咱们就给逐大夫也捎带一件,等做好了,我让阑珊亲自给你送过去”
“这…这,真的不用,谢二位姑娘美意”逐流说完,逃也似的跨出了门槛,只留下一个红到脖子根的侧脸。
冯姑姑一边嘱咐着他慢些跑,一边抬手指了指掩着嘴笑的阑珊,“你这坏丫头,回回都欺负人”